他的心臟長偏了一寸,躲過死劫。
我大感遺憾。
謝瑾將霖國的求和條例擺在我面前時,我只搖搖頭,讓他們謝氏自行處理。
作為一軍主將,我關心的是如何以最小的損失拿下城池,我在想的是,如何讓兩國的傷亡降到最低。
作為個人···
在謝瑾開口問我的時候,我只提了一個要求。
「我要裴征千刀萬剮而死,尸骨吊于城前,曝尸三月。」
我前去觀「禮」了。
裴征臨死前看著我,似乎才認清了我的冷漠與決絕。
我看見他的眼神里,混雜了不甘、悔恨、痛苦、絕望···然后在落下的一刀一刀里,終于變成了真真實實的切膚之痛。
在割肉剔骨之刑下,再血性的人都會嚎叫出聲。
他面目全非,真的如同獸類。
26
觀刑完畢,我落座繼續參宴。
在場的霖國官員并不知曉我的過去。
但已經是太子妃的盛寶嘉知道,國公府已經卸甲的盛國公夫婦知道,已經娶妻生子的盛國公世子知道。
他們神色驚恐,滿臉不可置信,緊接著面色赤紅,似乎恨不得圣生啖我肉,渴飲我血。
盛國公顫顫巍巍的抬起了手,指向我:「你··你··你······」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一旁的國公夫人匆忙地將他的手拉了下來,卻碰翻了案上碗碟。
紅艷艷的蘋果滾到了我的腳邊。
一份用于果腹的小碗湯面撒了一地。
27
話本子上,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說法。
譬如子女愛父母,便挽裙做一份羹湯。
所以備菜,腌肉,醒面···我親自完成了每一道工序,并沒有假手于人。
忙忙碌碌一整天,才做好一份元寶面。
可我看著黃昏絢爛的天空,變得沉重深邃,月亮漸漸高懸又西沉。
他們還是沒有回來。
剛出鍋時熱氣噴香的臊子,已經冰冷成坨,湯汁凝油。
鮮嫩的葉子泛黃,醒好的面條漸僵。
我不守規矩地坐在門檻上,繞了繞裙邊的穗子。
知道廚房里的面,不會再有下鍋的機會了。
可是面又有什麼錯呢?
我起身動了動僵硬的雙腿,到廚房把所有的面條都下了。
又重新起鍋燒油,熱了臊子。
我慢慢吃著自己親手做的面食,很香,很好吃。
兩碗下肚,胃里撐得跟心里一樣緊。
面湯卻奇異地只多不少。
那時候我想著,爹爹與娘親沒吃到也好的。
面湯略咸。
28
現在我看著已經極其蒼老的盛家夫婦,看著面容已經完全陌生的世子、太子妃。
怨恨、嫉妒···都再也沒有了。
可盛寶嘉卻沖了上來。
鄭國雖然放過了霖國一馬,但殺了太子與皇孫。
他們允許霖國現在的國君壽終正寢,卻也就到此為止了。
霖國的輝煌已經落幕,曾經的貴族都將淪為勞役。
「你還沒死啊!你怎麼不去死啊?!」她形容癲狂,沖著我怒吼,然后瘋狂地向周圍的人,訴說著我當初在霖國為奴的經歷。
謝瑾大怒,上前就要將她斬殺,只有盛家夫婦上來進行了阻攔。
我抬手制止了這場鬧劇,并不在意盛寶嘉將往事宣告于人。
我確實于泥潭中而來,但那又如何呢?
這些真實發生的事,從來不是我的錯,我絕不會為此感到恥辱與自卑。
更何況,那些過往的磨礪,現在都是我的勛章了。
我冷然看著盛寶嘉:「你若是瘋了,便自裁吧,不要在此連累他人。」
盛寶嘉不聞不顧,喊完又瘋狂大笑,「你有什麼臉面活著?被那樣羞辱、輕賤,你有什麼臉還活著?!」
我看著她這副樣子,感到悲哀又諷刺。
「那麼我為什麼要去死?」我反問她,「為什麼要如你這樣的人的意,而死去?」
「你們貶低我,侮辱我,折磨我,不就是想看我絕望、悲憤卻又無能為力的樣子嗎?」
「現在看不到了,就用那些東西綁架我去死?」
「可笑!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算什麼東西?你也配決定他人生死嗎?」
為什麼我不愿意去死?
因為那時的我死去,就和奴人庫中無數死去的奴隸一樣,如滴水入海,毫無波瀾。
我卑微、低賤、骯臟地死去,而他們依然活得快樂、高貴、生殺予奪。
憑什麼呢?
我可以死。
但我要站著死,我要有價值地死,我要毫無遺憾地死。
我看著眼前的盛寶嘉,我知道她想干什麼。
她不想讓我好過,所以故意挑起過去想讓我痛苦。
她臉上已經全然是淚,嘴里卻仍然不依不饒:「可你又算得了什麼?你一個卑賤的奴隸,你···」
「呵,」我冷笑一聲,「盛寶嘉,古有太史公受刑而創史記,有韓信受辱后而成名將,今有我元新百折不屈,于泥淖中涅槃。」
「你相不相信,百年后的歷史中仍然會有我的名字?」
「而你,你還會有新生的機會嗎?」
塵土垢面的盛寶嘉露出驚恐的眼神,張大了嘴想要呼喊些什麼。
我冷漠地看著,抬腿踢開了撲上前來,試圖用親情哀求我的盛國公夫人。
然后冷冷瞥了一眼一旁的滿臉悔色的盛國公,他立刻停住了想要上前的腳步。
盛國公世子上前來扶住他母親,砰得開始磕頭。
我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只是提劍上前,俯視著匍匐在地的盛寶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