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無線清風》第3章

我看不見母親是什麼神色,只知道她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一如既往冷靜、自持、穩重。

她說:「如何叫擋禍?」

「她一個戰亂中的孤兒,能替代寶嘉在將軍府好吃好喝至今,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如今到她還報的時候了。」

「更何況,若教人知曉,我們是有意用別的孩子代替寶嘉在將軍府做擋箭牌,他人要如何想我們?」

父親的聲音仍略有遲疑:「本就是我們···」

母親一聲冷哼打斷了父親未說出口的話,「那麼若眾人皆知曉真相,今后要讓我們的寶嘉如何自處?」

「要讓她堂堂公府嫡女對一個野孩子頷首感恩嗎?寶嘉今后還如何許配好人家?」

「您即便不考慮公府聲譽,也該為孩子們考慮考慮!」

父親終是不再開口。

我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只能死死屏住呼氣,咬著手掌不發出聲響。

那天他們走后,我一直躲到了很晚才離開。

回到院子,沒人發現我不見了這麼久。

就像過往成長歲月里,每一次感到委屈,我都會躲到祠堂的垂幃下蜷縮著一樣。

沒人發現我不見了,沒人能找到我。

我坐在床上,包裹著厚厚的被子,卻仍然覺得冰冷。

9

我第一次覺得一切像做夢一般,是爹娘回來后,我得知原來我不是公府的孩子。

母親在邊關生產之后,抱錯了孩子。

他們真正的嫡女被養在邊關的一戶農戶家里。

接下去半個多月,我看著府里煥然一新,看著他們做足了準備,等著盛寶嘉從邊關回來。

這讓我感覺過往的十幾年都像是一場夢,找不到半點真實的感覺。

第二次是我伏臥在地,聽著母親與爹爹商討,才知道真相是如此不堪。

第三次,是及芨那日,官府來人將我帶走。罪名是父母偷竊盜換嬰孩之罪,子女償之。

我扭頭看見了爹爹肅穆的神色,看見了母親冷漠的眼睛,看見哥哥偏頭避過了我的呼救。

官府也好、民眾也罷沒有一個人相信我說出的真相。

后來我赤身裸體站在眾多罪奴之中,被推搡,被沖洗,一切就像一場醒不來的噩夢,而我求救無門。

10

時隔一年,那種恍如噩夢般的感覺又重新襲來。

嬤嬤過來教我應該如何取悅裴征時,我的思緒依然是飄忽的。

我與裴征原本有婚約,那時候的裴征只是裴國公府的世子,兩家定下了娃娃親。

后來裴國公府將要有難,祖母提前知道了這件事。

要我做一場戲,毀了這場婚約。

十二歲的我,第一次感受到祖母溫聲細語的教導,于是我愿意為了家族去做這個惡人。

我于宮宴上言語羞辱了裴征,激他碎了定親玉佩。

三個月后,裴國公府獲罪。

我以為我做了對的事。

但現在,報復來了。

我想起,我被分來國師府時,拼命對裴征說了事實。

裴征發狠的雙眸,卻如猛獸般懾人。

他說:「你以為我會信嗎?這般拙劣的說辭,你構想了多久?嗯?」

「即便真的如此,也洗不去你趨炎附勢的卑劣之色。」

卑劣嗎?

錯了嗎?

為何只有我一人錯了,只有我一人受罰呢?

我盡力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一些事,這樣我的淚意才不會被人從眼里看見。

自為奴的這一年,我第一次重新著錦熏香。

裴征走進來時,只輕賤地瞟了我一眼,然后說:「沒人教你,要跪著麼?」我跪下,錦緞下藏著的手掌已經用力到微微痙攣。

裴征似乎很是愉悅,像玩弄一件有趣的物件般對待我。

我順從、克制、聽之任之。

我想,過往千年的歷史中,是否有人也如我一樣呢?

曾落入泥淖,曾跌入深淵,在掙扎不得中絕望,在絕望中依然求生。

我看到過的。

那些歷史中一筆寫過的坎坷不平,寥寥幾句的半生風波,都曾是他們渡過的地獄。

所以不會的,悲慘不會是循環。

總有人會掙扎而出,那麼為何我不能是其中之一呢?

11

我踉蹌著回到奴人庫時,天色將明。

每月固定一天,罪奴需要回到奴人庫聽訓,我正好處于月底三十這個批次。

雖然裴征要我侍寢,但結束后我不能回屋休息,仍要按照規矩在辰時前報道。

能夠讀書寫字的奴隸,每月要交作訓。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寫德行,沒有寫悔過。

我寫了我在這一年的勞作中,認識到過往的生活有多美好,我有多感激這片故土,又有多批判西南幾國的風俗。

然后我帶著滿身的疼痛與疲憊,回到奴人庫的小間。

如果我能夠昨夜歸來,便能在天明之前找到時間與弗明相見,可現在已經是午后。

很快,我就要在天色徹底暗下去前,回到國師府。

我們又一次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窗外落日作陪。

我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新衣,通了通頭發,提起燒開的水,為自己泡了一杯陳茶。

祝我生辰快樂。

祝我得償所愿。

12

雖然侍寢后,我的懲戒少了許多,裴征不再有意無意苛責于我。

但夜晚變得難熬,我開始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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