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隱秘的深處,我在想裴征會心軟的,他不會真的讓我落入那樣的境地。
不會的,不會真的發生。
我錯了。
沒人會為我心軟,一如他們都不愛我。
那一次的懲處后,我明白了這一點,之后就再也不曾心存僥幸過。
因此后來的一年中,這樣的事情雖然有很多,但我不會抗拒掙扎了。
沒有誰會心疼我,沒有人會來保護我。
可我自己要愛自己,我要保全我自己。
在「活著」、「健康地活著」、「四肢健全地活著」面前,自恃身份的尊嚴感、生而為人的羞恥感,都可以為之退讓。
當我真正開始摒棄世俗的教條、不懼世人的眼光時,我開始變得無堅不摧。
5
所以這一次,只是單單脫掉外衣,跪于盛府主道外,對于我而言并不算什麼。
裴征大概忘了,在初夏的筵席上,他曾讓我以奴婢的身份侍客。
那時陳府的二公子見到我,大為吃驚,出言與裴征講到:
「這畢竟也曾是盛府小姐,如今這般是否不妥?不如換個奴婢吧。」
我知道陳府的二公子曾對我有些許喜歡,但那也只是我獲罪之前的事情了。
沒想到此刻他還愿意為我出言。
只是我受過教訓,知曉主人們說話的時候,奴是不能插嘴的,所以我只是靜跪在旁邊,頭也不曾抬起。
裴征的言語間略帶冷意:「可是這賤奴說了些什麼話?竟引得二公子同情了。」
陳二公子似乎察覺到了裴征的不悅,連忙道:「并未并未,是陳某失言了!」
我不聲不響,內心毫無波瀾地聽著一切。
既不為之前陳二說的話而感動,也不為他此刻的躲避心寒。
只聞裴征輕笑一聲:「二公子客氣了,怎會是你的問題。定是這奴伺候的還不夠用心。」
陳二訕訕一笑,不敢再搭話。
裴征卻不依不饒:「那便讓這賤奴來逗逗樂吧,喏,就繞著這筵席爬上一圈,學學犬叫,博大家一笑好了。」
場面陡然肅靜。
我沒有絲毫猶豫,跪著便開始爬行,邊爬邊叫。
我怕我但凡多停留一秒,裴征便會加重刑罰,這虧我之前已經吃過了。
繞行完一周后,我也沒有抬頭看一眼,只靜靜跪著。
裴征挑不出錯,便只能揭過了。
像這樣的侮辱的手段我都經受過來了,現下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6
只是我可以忍受在黑暗中行走,但心中仍然會抱有期望。
今夜和弗明約好的簪禮,就是其一。
關于這場簪禮,其實我們想要的,只是在每日的罪奴勞作中,有一點點關于幸福的儀式感。
不需要華麗的服飾,但我們會換上漿洗且日曬過的干凈的衣裳。
不需要明媚的日光,但會期待一下寂靜深夜里的月亮。
當然沒有也無妨。
我們也不需要賓客盈門,此番天地,二人足矣。
然后弗明會見證我又一歲的成長,我會告訴弗明,離刑滿又近了一年。
可是裴征殘忍地打破了我的期望。
7
他從高位走下,手指捻起我的臉,「實是無趣。」
是終于對這樣折磨我感到沒有意思了嗎?
我面無表情,低眉順目。
裴征的指腹溫熱,貼在我凍僵的臉上,卻帶來絲絲刺痛。
「僅剩這張臉,還有些姿色。」他說著,指尖用力撇開了我的臉,吐出的話字字冰涼:「今夜侍寢吧。
」
這瞬間,我一片茫然。慣性地忘卻了規矩,抬眼看向裴征。
只見他面色如常,仿佛在說一件再隨意不過的事。
我卻是頃刻間如墜冰窟。
奴人庫中,皆是賤籍奴隸。
有些是如我這般獲罪為奴,有些是奴隸產子,生而為奴。
但只要是奴,便沒有人權。
經由各府領去后,生死皆不由己。
打罵、苦力、泄欲···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低下頭,雙手緊緊攥起。
洶涌的情緒在腦海中聲聲質問: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遭受這些?
反抗啊!去抗爭啊!怕什麼!
大不了一死又如何?!」
可理智有在拼命壓抑這些翻滾而出的怒恨:
「再忍耐一下啊,沒什麼是過不去的。
只有兩年了,還有兩年便可自由了。
不要因一時沖動而讓過往的蟄伏都失去意義啊。」
可是···兩年啊,我還要忍耐多少事情?
我感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我低下頭顱。
模糊的視線中,有一滴水打濕了裙面,我慌忙抬手遮住。
我聽見自己應了一聲:「是。」
8
歷史似乎總在重蹈覆轍,悲慘的人會一遍遍在相同的時間,經歷同樣絕望嗎?
去年的十一月,我知曉二十天后的自己不會再有及笄禮。
最差的結果,大概就是被送到鄉下莊子里自生自滅,或者是貶為庶人,不再被過問。
可是,就在我以為這般已經是最難過的結局時,總會有更差的境況出現。
我聽見阿母對著父親說道:「但對外只能說,是這孩子的父母當初故意掉包,才導致寶嘉在外流落近十五年。」
鬢發雙白的父親沉默著,良久才出聲:「這孩子已經替寶嘉檔了十五年的災禍,如何教她再背負這些啊?」
我縮在祠堂高臺下的簾布后,連呼吸都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