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愛情。
是我的幻夢。
陌生了太久,分隔了太久,在這渾噩的虛情假意里,景宏以尋之的面貌與我癡纏。
他在這夢里沉迷,大約也欣賞著把我逼至絕境的喜悅。
我在這夢里絕望,沒想到自己也能不擇手段,狠下心腸。
情到濃時,我恍惚著透露:「尋之,其實我……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景宏撫過我的眉眼,輕笑:「我知道,因為……你是被我召來的……」
我怔怔望著他,沒懂他在說什麼。
大約是覺得我這時腦子不清醒,景宏終于得意忘形:「云微,安王府所有的穿越者,都是我召來的……是我的玩物……」
尾音消失在唇間。
我的心,狠狠墜入深淵。
12
我頭一次,一步一步地,在安王府獨自行走。
這麼多年,我似乎從未認真審視這個日日生活的地方。
安王府在京郊萬歲山,位屬東南。
萬歲山上有清泉,卻于半山腰被一片古樹林截斷,化作數十條小溪。
山不高,起伏連綿,安王府便建在三面環山之地,與對面的松壽宮遙遙相望。
祠堂在王府最高的閣樓,上有日月光耀年年,下有蒼翠古木層層堆壘,晨昏陰雨,更有霧靄彌漫,似縹緲仙境,似孤云之中的囚牢。
我因八字特殊,久久生活在這里,沒接觸過安王府和松壽宮以外的地方。
可所有的穿越者好歹從前不在這個時代,有各自精彩的人生,而從出生起便注定要在這里困守一生的景宏呢?
他這一生,無所依憑,任人擺布,被困在這偌大的安王府,整日與祈福、占卜做伴,太孤獨了。
我想起青霞真人曾說,景宏于問天占卜、八卦推演一途天賦異稟,若不是身在皇家,出道修行必能成為宗師級人物。
我那時還以為他在恭維景宏,也沒把景宏天天卜卦之事放在心上。
現在想來,他被八字陰陽之說所困,又在這困龍之處生活日久,想必早就不耐煩了。
改改安王府的風水,這里種些樹,那里挖條渠,這里放幾座假山,那里擺幾座盆景,養些品種奇怪的魚,收藏一些不知何用的擺件……
我以前只覺得他興趣廣泛、博學多聞,現在想來……分明是處心積慮。
他是什麼時候起了這心思的呢?
被他召來的第一個穿越者……是我嗎?
我緩緩走過亭臺回廊,暗自思索,推演……
是的,應當是我。
大婚那天,乃良辰吉日,在這困龍之地,還有原主懸梁自盡,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只是我穿來之后表現太尋常,太像這個時代的人,沒說任何出格的話,沒做任何出格的事,他無法判斷自己召喚穿越者的舉動是否真的成功了。
于是有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他縱那些穿越者胡鬧,并非他寬容,只是他太好奇外面的世界。
就連我,也對我的時代之外那些世界充滿好奇。
可惜不論時代如何變遷,科技如何發展,人性總是不變的。
愛、恨、痛、喜,嫉妒、不甘、痛苦、絕望,要爭,要搶,要反抗,要控制……
終究變成了一樣的平凡人。
景宏大約是看多了,便厭倦了,索性召來一個男人,以他的身份活下去。
我失去了深愛的丈夫。
那個人成了他的新玩具。
一石二鳥,何其精明。
我站在王府高處,眺望萬歲山下。
是濃云滾滾,碧樹濛濛。
「夫人身子還未好,來這高處做什麼?」
我轉身,看到安王胳膊上搭著一件厚實狐氅為我披上,垂眸低語:「回去吧,莫要受涼。
」
我笑了笑,看吧,在我清醒時,景宏只敢讓這個穿越者、這個替身來面對我。
他是真的想逼瘋我。
我故意試探:「尋之,我前些日子好像夢到你了。」
安王臉色一變,眸色深深:「夫人夢到我了?」
好熟悉的問題……
這次我點頭,坦然道:「是啊,夢見尋之走了,你來了。」
安王眼神一動:「尋之不就是我?」
我似笑非笑,反問:「你是尋之嗎?」
他忽然,沉默不語。
山風拂過,百千年如一日,沒留下任何痕跡。
他終于開口:「我不是景宏,不是你的尋之,我叫阿哲,來自一個遙遠的部落。」
13
從阿哲向我透露身份,我便知道,他也快被景宏逼瘋了。
他在這里娶妻生子,努力扮演好安王的角色,卻要為了景宏一個接一個地殺人。
直到殺了一個孩子。
即使姍姍并非他的女兒,依然是安王府的郡主,他不明白,景宏何以殘忍到害死自己的女兒。
就為了逼瘋王妃?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我忍不住回想,阿哲這些年的表現。
他大約來自一個比這里更落后的時代,地位也很低下,吃過很多苦,所以剛來時忍不住朝錦衣華服的我下跪,親自動手做事,也狠得下心傷害自己的身體。
哪怕這麼多年過去,他能想到的對抗權貴的方法,也只是多幫助一些底層有志青年進入朝堂,或許他認為,得到權力,才能幫助更多像他一樣的底層人。
但他也許沒有想過,有些人得到權力之后,立場也會發生改變。
就連他自己,在成為王爺之后,不也是對那些無辜的穿越者生殺予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