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沿著暗道重新返回小竹樓。
短短幾百步,我走得緩慢、沉重。
心口的巨石壓得我喘不上氣,但漸漸地,我已有了決斷,制定了新的計劃,整個人輕松許多。
重新見到我,學生們十分驚訝。
我對他們說:「孩子們,恐怕從今以后,我便不能再做你們的老師了,此處你們暫時不要再來。告別之際,老師請你們幫個忙。」
我讓他們把小竹樓里所有的教案、筆記、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書籍都帶走,迅速打掃一遍,找來幾件素衣、一副碗筷,留下一人的日用品,好似這里有人清居。
又讓高遠穿著道袍故意去找姣姣,透露我每年都在深夜來小竹樓待著的消息。
很快,安王帶著人尋來了。
那時我正在二樓的一間屋子里。
安王與兩個女兒推門進來時,我正伏案在漆盒上描畫木蘭花。
桌子和架子上擺滿了椴木、櫸木、麻油、磚灰等制作漆器的物品,有的還是原料,有的已經上了好幾層漆。
姍姍好奇:「母妃,你在做什麼?」
我故作驚訝:「你們怎麼來了?」
安王掃視房間,表情莫測:「夜里回屋沒看到王妃,本王很是著急,聽說你在這里,便急忙尋來了。王妃在做什麼?」
「是我疏忽了,該向王爺說一聲的。」我放下筆,指著桌上的東西,「王爺怎麼忘了,我家是賣漆器的,做漆器是我的愛好。我想著,姍姍過幾個月便十八了,姣姣沒兩年也要及笄,便想著親手做份禮物送給她們。」
兩個女兒十分欣喜,愛不釋手地趴到桌子上看,一直在夸我。
安王卻狐疑地端詳著我。
我知道,他現在糊涂了。
也許,他也曾懷疑過我是穿越女,可一個穿越來的人,怎麼可能懂得原主家傳的手藝呢?
要的就是他糊涂。
我要打消他的懷疑,讓他卸下防備,盡快離開松壽宮,絕不能讓他發現我在暗中為孤兒們授課。
也不枉費我這些年來祈福時,都找漆藝師傅授課,只為維持云微的人設。
許久,安王似真似假地朝我抱怨:「怎麼兩個女兒都有,本王卻沒有?」
我從架子上取下一只螺鈿簽筒漆器,里面塞了一百支椴木漆器卦簽,在燭光下黑而亮,精美絕倫。
這是我為景宏特意制作的禮物,花了我三年才做好。
只是……自他的身體里換了人,這禮物我從未送出。
「王爺當然也有,只是……只是怕你不喜歡。王爺日日為我朝祈福卜卦,這東西總歸是用得上的。不過皇室禮器使用有規定,我這禮物怕是難登大雅之堂,要不還是算了……」
安王急忙搶過去,生怕我收回:「不!用得上!我只是……我只是太感動了,這是王妃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太珍貴了。」
他輕輕摩挲著簽筒光滑的表面,眼眶漸漸紅了,是驚喜,是感動。
于是我心里石頭落地,知道此事,成了。
果然,此后在松壽宮祈福期間一切安好。
安王心情頗佳,已經換了新的簽筒在用,也不再監視我,更沒有讓姣姣再私下調查我。
他對我甚至溫柔起來,與我一起祈福、聽真人論道、為香客分齋飯。
此舉傳到宮里,皇帝龍心大悅,還送來許多賞賜。
回到安王府,一家人和樂融融。
可是我知道,真正的麻煩,剛剛開始。
果然,回府不到三天,安王便宣布了皇帝有意讓安王府的郡主代替公主與汜戎和親的消息。
他左右看了看兩個女兒,卻忽然換了說辭:「姍姍,姣姣,你們……誰想做公主啊?」
我看到他眼底深藏的惡意。
他分明,是在故意挑唆!
9
安王沒讓兩個女兒立刻回答,她們有一天時間思考。
我正要去找她倆談話,卻被安王握住手腕:「王妃,手心手背都是肉,本王不忍你犯難,不如就讓她們自己商量去吧。來,你隨我到祠堂。」
我很少見到安王卜卦、祝禱的場面。
其實有些無聊,繁文縟節頗多,祠堂里檀香繚繞,靜得出奇。
安王將簽筒換成我送他的,一點不在意舊簽筒被丟在一邊。
他做這些事時,莊重肅穆,既不和善,也不冷漠,麻木地完成一道道流程。
待將今日的卦辭交給宮里來的御使后,他牽起我的手,來了興致:「王妃可卜過卦?不如抽一支簽,我來幫你解。」
我是不信這些的,但看他興致高昂,便晃了晃簽筒,撿起掉出的簽條:「丙戊,中平,是好簽嗎?」
安王解簽:「寅午戌年多阻滯,亥子丑月漸亨嘉。更逢玉兔金雞會,枯木逢春自放花。這簽……是說時機未到,不可強求。王妃想做什麼事?」
我求的,是找回從前的安王,我的尋之。
時機未到嗎?
我隨口撒謊:「想為姍姍求個如意郎君,看來時機未到,這和親之事不如暫且回絕……」
忽然,下人慌張來報:「王爺、王妃,不好了!兩位小姐打起來了!」
我倆臉色一變,急忙趕去。
說是打起來,其實只不過是姍姍單方面欺負姣姣。
下人在路上簡述事情經過。
原來,姣姣說起有關汜戎的種種傳言,荒涼苦寒、殺人如麻、茹毛飲血……十分可怕。
「姐姐,你金尊玉貴,怎麼能去那種地方受苦?我這就去同父王說,我去和親就好,姐姐你盡管去找自己心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