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滿嘴三從四德的夫子學者,是干了一天農活還要被醉鬼丈夫毆打的婦人,是從沒上過私塾就被逼著嫁人的小姑娘,還是被關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圈養著的籠中雀、掌中嬌?」
這是我第一次對江燁感到失望。
甚至有了不再繼續扶他上位的想法。
大燕皇族無數。
我不是非他不可。
「道不同不相為謀,殿下不必再送。」我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甩袖便走。
花園里沉寂良久,江燁安靜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如果我肯回頭多看一眼,定會發現他眸中此起彼伏的狠厲與瘋狂。
9
從賞花宴出來后,有位老婦人攔下了我的馬車。
她拿出一封信,邀我去佛寺一敘。
我拆開信時,正好看見巨大的佛像低頭憐憫地笑。
「我曾立志改科舉,建女學,為天下女子暫尋讀書習字的庇護所。」
「我曾妄圖謀劃一場孤絕變法,然而終歸功虧一簣。」
「若你能看見這封信,那你定在做一件與我當年類似的事。」
「希望你愿意繼承我當日建立的最后一間女學。」
「也希望終有一日,會在我們親手創造的自由的天地再攜手慶祝。」
我瞧著她的字跡,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位舉世聞名的攝政長公主。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被打入掖幽庭的第二個月。
長公主將我帶入府中,教我文韜武略,槍術劍法,甚至送我入軍營。
她說你只管去爭,只管扶搖而上。
她希望我是金戈鐵馬的女將,劍鋒所指,威絕八方。
老婦人帶我去了長公主建立的最后一間女學。
寬敞的屋子被改成了兩間學堂,其中一間有很多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正跟著女夫子看書識字。
另一間則有幾位稍大一點的少女在寫策論與時賦。
安靜的書房里只有筆墨擦過宣紙的聲響。
那正是長公主所希望的模樣。
「今年春天會有一場會試。」我微笑地看著她們,「我希望能在禮部南苑的東墻之下,看到你們的名字。」
有少女放下手中筆,怔怔地問:「女子也能考科舉嗎?」
「本來是不能的。」我從窗中望出去,遠眺廣闊無垠的大燕土地,「可總有第一個跳出樊籠的人。」
然后便是第二個,第三個……
直至普天之下都不再有束縛女人的籠子。
纏足禁令的失敗原因在于我的異想天開。
我天真地以為用一道法令,就可以徹底扭轉她們被封建父權禁錮的思想。
我要做的不是突如其來的改變。
而是真真正正地讓她們見到身為女子的另一種可能。
長公主設女學,建書院,就是為了讓所有女子都有機會出入朝堂,封侯拜相。
除了被選擇、被嫁人、被囚禁、被安排,她們還可以通過知識與明慧,活出另一種模樣。
我曾有幸借長公主的東風登上廟堂。
如今我也希望能盡一份微薄之力——
讓世間千千萬萬個女子都得以窺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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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從賞花宴不歡而散后,我再沒見過江燁。
只聽說他一改往日溫柔無害的模樣,斡旋于京城世家中,與太子斗得水深火熱。
那一日演武場上,我遇到了江燁與宋時微。
宋時微出自兗州宋氏,生得傾國傾城。
有人說全大燕的世家女加在一起也不及她明艷動人。
宋家也是將門,世代鎮守兗州,昌盛磅礴。
看著宋時微少女懷春的模樣,我便懂了。
宋家會是江燁奪嫡的另一個有力籌碼。
此刻,江燁獨自朝我走來。
「姐姐。」少年很認真地看著我,眼眸漆黑,「對不起。」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仔細想來,除了幼時的一次相助之外,我與他其實很陌生。
我始終看不透他。
我對他笑了一下:「殿下,都過去了。」
「過幾日的朝會上有個折子,是關于平權令的。」
江燁抿緊了唇,眼角的朱砂痣紅得像血。
他說:「姐姐放心,我會讓那些世家支持你的。」
「我明白姐姐的心愿。我會為北焰軍翻案,也會興女學,改律法。」
他的眼睛變得濕漉漉的。
「姐姐,你選我吧。」
「我絕不背叛你。」
我怔住。
江燁眼里不是對權勢的渴望,而是對我的眷戀。
這一刻,我才終于明白了他的心。
可在我的謀劃里,比愛情更長久的,始終是利益。
我助他奪嫡,他助我翻案。
大家各取所需,合情合理。
我后退一步,向他伏地而跪,鄭重道:
「臣定會為殿下守護山河萬里,永遠效忠殿下。」
這也是爹爹與葉淮的愿望。
上朝時,我遞了一道折子,名為平權令。
朝野震動,劍拔弩張。
就連皇帝也難得地出現在朝堂上,聽那些世家大儒爭論。
我看時機已準,便遞上早已備好的絹書。
那是三皇子的幕僚巡視江南六州的所見所聞。
犬戎一戰令大燕元氣大傷,多座都城水患與疫災并發,老百姓連地都種不了。
朱門權貴縱情聲色,升斗小民典妻易子。
倘若不施行新政,只會愈演愈烈,積重難返。
高臺上傳來了皇帝威嚴的聲音:
「天下大勢,勢亂時危,如此看來,平權令確實能令萬民休養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