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更看過稚齡幼女雙腳感染流膿,夜夜哭嚎,痛苦而死。」
「他們說,千百年來都是這樣,為何其他女子能忍受,偏偏你不行?」
「可從來如此,難道就是對的嗎?」
屋外雨聲打窗,燭光搖曳。
漫天大雨里,沈清雪的身影纖細單薄,可她的質問卻越加振聾發聵。
7
我再次走進皇宮時,一切境遇已與之前天差地別。
皇帝前幾日下了旨,賜我鎮國將軍之職,又將朝中三軍統歸我調遣。
隨著圣旨一起來的,還有一枚大燕元帥方印。
當年我爹也是在同樣的年紀披甲掛帥,帶軍出征。
如今時隔七年,兜兜轉轉,我也終于成了大燕鎮國將軍。
宮道上,我又遇到了那些世家子。
這次他們眼中毫無嫌惡,只有懼怕。
他們顫顫巍巍地跪拜在地,口中高呼楚大將軍。
原來這就是權勢的味道。
真令人沉醉。
我見到太子時,他在批閱奏折。
他眼里晦暗不明:「想不到你竟成了大燕第一個女將軍。」
江嘉道:「是孤小瞧了你。」
我笑了一笑:「殿下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
他饒有興味地挑眉。
我說:「前幾日,臣曾在赤甲軍中找出了一個犬戎人派來的探子。」
「可他說自己是定遠侯獨子,效忠于太子殿下。」
江嘉怔住。
我又呈上一紙絹書,語氣恭敬:「赤甲軍中還有三十七人身份成疑。」
「臣已下令將他們押入天牢,該如何處置,全憑太子殿下發落。」
絹書上是三皇子提供給我的名單。
朝中很多大臣都視太子為下一任皇帝,早早將親眷送到他身邊,盼望能換來一份「從龍之功」。
太子在赤甲軍安插的三十七人里,有宰相府獨子,也有皇后母家的表侄。
而我就是要用這些世家子的性命威脅,與江嘉做一個交易。
此時此刻,年輕的太子殿下目眥欲裂,生生將手中的絹書撕碎。
他神情冰冷,隱隱顯露出帝王威儀:「楚江月,你要什麼?」
我直直地看著太子,毫無半分畏懼:
「請殿下下旨,廢除大燕纏足陋習。」
江嘉攥緊的手一松,好久才愕然地笑出來:
「果然是婦人之見。」
8
那日之后,太子頒布了禁止纏足的律法。
「纏足者,杖一百,流亡三千里。」
法令剛頒布的時候,效果顯著。
不少世家女子都放了足,丟掉了裹腳布。
京城大典上,我與三皇子一同站在城樓上,看著下方熱鬧非凡的人群。
有不少女子第一次走出了閨閣,她們在婢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著,像是剛學走路的小孩。
我原以為那是光明的前兆。
可沒有想到的是,轟轟烈烈的法令卻潰敗于一場宮宴。
那時候,御花園的杏花開得耀眼。
弱柳扶風的太子妃華裳翻飛,她于黃金臺上翩然起舞。
楚腰纖細,步態婀娜。
一舞畢,有風拂過太子妃的裙擺,露出一雙玲瓏小巧的三寸金蓮。
當皇后問起時,太子妃的眉眼低垂而柔順:「女子纏足乃是天經地義。」
「我們作為妻子,自然要為丈夫的喜好而傾盡所有。」
在場的女子們都心悅誠服地聽著,甚至有人羨慕地看著太子妃那雙扭曲變形的小腳。
皇家用這種方式隱晦地表明了態度。
許多女子又重新纏上了裹腳布。
剛頒布的纏足禁令越發顯得像個笑話。
同時,關于我的傳聞也以極快的速度在城中流傳著。
世家女子皆對我議論紛紛,她們嘲笑我粗鄙不堪,不守婦道,甚至傳唱著我「貌丑無鹽,單手摘人頭顱」的歌謠。
那天,我與三皇子一同前往賞花宴。
路過假山時,正巧聽見了世家女的談話。
「你們知道嗎,纏足禁令是楚將軍向太子提議的。」
「聽說她出身北疆,一雙天足,她是不是嫉妒我們的三寸金蓮呀?」
「閨閣女子就該安分守己,哪有像她這樣拋頭露面、舞刀弄槍的。」
「聽說她力大無窮,可以單手摘下一個人的腦袋。」
「好可怕,如果我是男人,我才不會娶她。」
「女子自然要像太子妃那樣玉軟花柔,誰會喜歡楚將軍這種粗俗不堪的女人?」
我沒有動怒,只覺得荒誕可笑。
幼年在閨閣時,我曾見過太子妃一面。
那時候的她不是東宮里扶風的弱柳,而是開在曠野里絢爛明艷的花。
她不喜歌舞,卻唯獨鐘愛箭術,屢屢在圍獵中拔得頭籌。
她打馬而來,冠絕京城的樣子,像極了話本子里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我問江燁:「你看過太子妃的掌上舞嗎?」
「世人都贊她步履嬌柔,卻沒人問一句她那樣的三寸金蓮跳起舞來疼不疼。」
「楚姐姐。」他突然喚我,「你在心疼那些愚昧無知的女人嗎?」
我轉頭看他。
江燁漂亮的眉眼不知為何沾染了水意,眼尾帶紅。
「你與她們生來就不是一路人,為何要為她們考慮這麼多?」
我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皇子。
我說:「都是女子,我與她們又有何不同?」
「你覺得我與她們不是一路人,是因為我讀過書,走出過后院,甚至披甲掛帥上過戰場。
如果連我都不愿意為她們考慮,那究竟還有誰能為女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