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麼,」國君追逐她的手指,喉嚨暗啞,「你是一個溫柔屈順的女人。」
「不,」她笑,手指在他背部流轉,「我不是。」
他嗓子沙啞,「那,你是什麼。」
「我是一個受到苦難,」她靠近他的耳朵,很輕地說,「所以抗議的女人。」
國君猛地抬頭,眼睛圓瞪,那麼蒼老混濁的眼睛,幾乎要形成眼水從眼眶流出。
他在鏡子里看見自己,一把刀,筆直的,昂貴的刀,插在他的背上。
她捂住他嘴巴,任何叫喊都無法從中發出,他喉嚨劇痛,幾乎窒息。
「不要動,也不要嚷。」她趴在他肩膀上,手部用力到血管一根一根清晰可見,她以一種異常旎麗的溫柔語調,笑吟吟地在他耳畔,「不要叫,我最討厭聽見別人這樣沒禮貌地大叫。」
國君憤怒地掙扎,青筋一個一個在額頭凸起,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推開在地,掙扎著想要呼救,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如炙焰火燒,除去狗的嗚咽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他拖著沒有知覺的雙腿掙扎下床,向門外爬去。
她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無聲息的站在他身后,對他笑。
她踩住他的脊椎,抓著他的頭發拎起他的頭,割下他一只耳朵,強迫他抬起面孔,看著鏡子。
「陛下,看看你,」她按住他的臉孔與鏡面無限貼合,面容明亮,語氣溫柔,「你雙目朦朧,能不能看清?你喉嚨嘶啞,只能發出狗的哽咽,身體殘缺,下肢癱瘓,精神失常。」
「小女孩和她發了瘋的哥哥,」她笑,云嬌雨怯,亭亭清絕。
「你被他的妹妹踩住脊骨,背部插刀,死在黃木香下。」
26
她將自己梳洗,收拾潔凈,換好衣裙,掩上門,走出來。
「陛下要休息,你們不要進去,以免又驚醒他。」她輕輕說,「另外,為我備車,我要臨時出去一趟。」
她或許應該感激他生前的荒誕,使得如今這一切看起來顯襯得如此合情合理,侍衛點點頭,沒有敢對這位聲名狼藉的寵妃多說什麼。
她笑一笑。
「貴妃要到哪了去?」車夫問她。
她坐在車里,疲憊不堪的神經一點一點發出驟然放松的刺痛,肩胛骨上持續七年的痛感卻在呼吸中一點一點隱匿不見。
去哪里呢?她應該到哪里去?
她的故國已經無影無蹤,她的家人已死,鄭識凌?
鄭識凌早已拋卻一切,離開京城,消失在山林,而哪怕他還在,她難道能夠去找他嗎。
念頭一個一個滾動,她搖搖頭,笑一笑,笑她自己的幼稚。
她跑不了,她已經窮途末路。事到如今,逃跑,與其說是生機更像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抓到,今天或是明天。
弒君之罪,她能夠跑到哪里去呢?
她閉眼睛,神經的刺痛越來越明顯。
「往前走,」她說,「一直往前走吧。」
她靠在窗邊,大雪紛飛里,窗外一排又一排緋紅色的街樓。
街上雪下得很大,空茫茫,不見人蹤跡,樓閣間,隱隱約約浮動著絲竹之聲。
神經的刺痛,她的耳朵發出輕微的鳴動。
她聽到歌聲,街道交錯之中的流亡歌聲,先是一點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亡國哀歌,誰在唱著七年前的亡國哀歌。
「你有沒有聽見歌聲?」她問車夫。
「歌聲?」車夫的聲音在簾外,聽起來又空又困惑,「唯聞見隱隱約約的絲竹聲,不成連貫的曲子,未有誰在唱歌。
」
她嗯一聲,看著窗外大雪紛飛,嘆一口氣,閉上眼睛。
沒有人在唱歌,沒有歌是為她唱的,忠誠決絕的盛陽公主從來都不是她,雪沒有停過,可是象征著故國最后一點血性的雪地在七年前就已經融化了。
忠誠的從來都不是我。
她空蕩蕩地想。趙氏夫婦為我立冢,我的冢墓又在哪里呢?
大雪滿空來。
年幼的她在大雪下,撒滿金粉的紅梅樹下,哥哥與她一起抬頭看。
她稚聲稚氣地念,「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不知園里樹,若個是真梅。」
哥哥抱著她,笑起來眼睛彎彎,一點點驚訝,問她說,聽曲填詞,妹妹所填的是什麼?
「聽曲填詞,所填的是聽者聞曲的心情。」
好冷。
太子番外
1
那年的春天風從山頂吹過,他站在廊上眺望,日光融曄,太陽下的山桃花林白得煎鹽疊雪,在湛藍色的天空湖面下隨風涌動。
寺人從屋內端茶出來,對他行禮,笑說,殿下,外頭風大,可要在屋內坐坐?公主的簽卜大致要解完了。
太子微微笑,對他擺擺手,朝室內看,法師與公主相對坐正說什麼,年邁的法師與小小的小孩,慈眉善目與稚嫩嚴肅,公主微微歪著頭,皺眉頭,一會兒又見喜色。
他就這麼站在風里看了一會兒,像是對此失笑,搖搖頭,寺人也笑,對他行禮后端茶離開。
他站在廊外,又對春風桃花轉過身去。
結束后法師將公主送出來,小姑娘急匆匆的,拉著他的手,說哥哥,從音也為你求了支簽呀,神明保佑著哥哥,厚安法師與哥哥解一解它,指不定困擾著哥哥的難題,玄機就在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