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高臺上,初冬的天空下陽光燦爛,她找到了她的目標,瞄準,松手。
遠處松樹下,羽箭插筆直插進一個人的喉嚨。
那個自幼習武,讀遍兵書的將軍,高高大大,走路像壓著一片黑云的將軍,戰功顯赫,曾經親手割下敵國皇帝頭顱的將軍,難以置信地看著穿過自己喉嚨的羽箭。
他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可是作為將軍死于敵人殫思竭慮所設局出的沙場困局,甚至死于君王猜忌,這與作為冬狩的圍欄獸品死于供妃子調笑的箭下是不一樣的。
他最后的抬頭,目光穿過松林,刮過獵場微冷的風,碧藍的天空下一行白鳥驚起。
他穿過時間,對上她滿是仇恨的眼睛,倒地而死。
國君在看清她所涉獵物究竟是什麼后,嗤笑了一聲。
「貴妃可知道,」他漫不經心的摸摸她的喉嚨,「死在貴妃箭下的,可是我朝的守國將軍。」
「守國的,不是陛下嗎?」她抬著她那毫無危險意義的美人臉,很乖的伏在他膝上,「一個弱小女兒家的箭都躲不去的武夫罷,誰許他這樣高的名頭?」
「好吧,」國君笑一笑,松開手,撫摸小貓那樣摸摸她的額頭,「把他賞給你,愛妃要拿他做什麼?」
「臣妾要他做什麼,原不過想要一只白兔子。」她笑,「臣妾將他贈陛下,陛下與臣妾換一只兔子罷。」
24
寒冬徹底到來。
就像這七年里的無數深夜,她又一次因為肩胛骨的疼痛從夢中醒來,冷汗涔涔地弓起身體,心臟失去頻率地劇烈跳動。
她痛到意識模糊,抓著床單咬緊牙齒,抑制著不要發出聲響,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不行,不行。她閉上眼睛咬著牙齒,不行。
她在劇痛中,忽然感覺到脖頸被緊緊扼住,越來越緊越來越用力,一雙有意要將她活活掐死的手。
她睜開眼睛,月色明亮,深水一樣的夜色里,國君壓在她胸前,雙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
他像是突然恢復所有神志又像是完全瘋魔,灰黑色的眼睛透露出一股異常仇恨的赤紅色,她拼命掙扎卻無法擺脫,喘不過氣,大腦因為缺氧而閃光一樣的空白一片。
不行,不行,不行。
她拼盡全力想要將他推開。
我不能就這樣死掉,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我不能就這樣死掉。
但是無用,她看著國君那張因為仇恨而扭曲的臉與她越貼越近,他冰冷的鼻尖貼著她的鼻尖,蛞蝓一樣的手指縮緊,一點一點奪走她的呼吸。
「讓我殺了你吧讓我殺了你吧讓我殺了你,」國君露出一種異常陰鷙瘆人的笑容,「我知道你沒有死我知道你沒有死。」
「你怎麼就是不肯發瘋?我挖了你的眼睛,剃掉你的頭發,你連舌頭都沒有了,怎麼就是不肯發瘋?」他口水粘膩地笑,「我殺了你的妹妹,你就失去了神志,她為什麼撞死了?為什麼就一頭撞死了?我真想見見她,你很害怕她死了?還是更害怕我抓住她?」
回答我的問題!他爆呵一聲,搖著她脖頸,回答我的問題!回答我!
她無法回答,不僅僅是因為身體的劇痛還有巨大震驚下爆發的憤怒感,她幾乎要在他手下窒息而死。
哥哥,哥哥,哥哥。
你殺了我的哥哥,你逼瘋了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到底遭遇了什麼?
肌肉記憶穿過時間又一次被喚醒,肩胛骨的劇痛,心臟的刺痛,她的呢喃,不停的密碼一樣的呢喃,在窒息感下徹底蘇醒。
哥哥,哥哥,哥哥,幫幫我,幫幫我,幫幫我。
她大汗淋漓地坐起身。
天光大亮。
是夢還是現實,是夢還是現實?
她低頭,皇帝在她身旁酣睡,冷空氣爬滿她背部,她將手撫上脖頸,那種窒息的疼痛感還留在皮膚上。
她輕輕吸氣,閉上眼睛,吐氣,睜開眼睛。
她看著皇帝,指尖觸碰他的喉嚨。
是夢還是現實,這根本不再重要。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不能再等下去。
25
窗外黃木香花團錦簇,大雪落在金黃色,花里響起鳥鳴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
國君從夢里被鳥叫聲喚醒,對她抬抬手。
她將國君扶起來,就著她的手喝了小杯水。
「外面是怎麼回事?」國君問。
「下雪了,大概鳥沒有地方去,見花,明亮亮的像是暖和,就都要躲到這里來。」她笑一笑,替他順背,將杯子交給侍女。
「你們都退下吧,」她靠在國君懷里,對婢女慵懶懶地說,「外頭鳥兒叫得吵鬧,你們再在這里呆著,更叫人喘不過氣來。」
「怎麼,」國君摟著她肩膀,漫不經心玩她的手指,「大清早起來,愛妃就要纏著我。」
「臣妾想與陛下說說話嘛,」她怯怯的委屈,「就與陛下兩個人,不叫他們總瞧臣妾的笑話。」
屋外下大雪,只有他們兩人的室內透露幾乎夏天的溫暖氣息,她在國君懷里,陪他散散地聊天。
「陛下,」她撫摸國君的手。「陛下覺得臣妾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所寵愛的,當然是一個勇敢堅毅的女人。
」國君握住她的手指,喉嚨微啞。
「不,」她搖搖頭,抽出手指,撫摸他的胸口,「臣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