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哥哥極重的呼吸聲,血腥味,心跳,她閉著眼睛,渾身發抖,等他咬破她的喉嚨。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他猩紅色的牙齒,極輕,極輕地,落在她的喉嚨上。
那麼輕,那麼清晰的咬動,不是來自于狗的牙齒,而是來自于哥哥的牙齒。來自于記得她,認識她,保護她的,哥哥的牙齒。
她驟然睜開眼睛。
她看見并非是哥哥對她抬起來的臉。
她看見一把刀,昂貴的,筆直的,精準的刀,插在哥哥的背上。
她整個人在那一秒發冷,轟然炸裂的血腥氣,心臟和手掌的疼痛在這一秒同時熬過了麻木期,爆炸,她在哥哥的血液之中痛到根本無法閉上眼睛,眼睜睜看著它們漫灌她的全身,沁入地毯,沁到地底,沁入旁觀者的心脾。
她的哥哥,在認出她的那一刻,還沒有陪她走向任何未來的那一刻。
死在了她的懷里。
5
鄭識凌拔出了哥哥背上那把刀,血污一片之中,向涼亭里那樣,面對撞死在大殿上盛陽公主那樣,一模一樣的潔凈,睫毛在面孔投下陰影。
「怪我自作主張,」他笑一笑,將刀入鞘,「看美人驚慌,只是覺得,于心不忍。」
他們的國君靠在椅背上,擺擺手,侍從扯住手腳將哥哥的尸體從她懷里拔起來。
國君的目光看向鄭識凌,輕飄飄的,卻落在她的臉上。
她茫茫然地面對這種目光,直覺他在她的臉上探究什麼。
而不知道應該感激哥哥落在她臉上大片的血漬已經模糊了她的五官和表情,還是應該感謝他的醉意,探究放過了她。
「愛卿最懂憐香惜玉,如今嫁衣都恰已染紅,不如把她賞于你,也算佳緣天成。」國君輕笑一聲,「只是記得,好生憐愛,莫要叫她,香消玉殞。」
散宴后,她被送到鄭識凌的馬車,簾子掀開,鄭識凌像是有些醉意,靠背軟枕閉目養神,動靜之中,從車內的暖空氣里對她升起眼皮,笑了笑,坐起身,像是猶豫一下要對她伸手扶進來,又怕唐突。
她看著那只猶豫著退回的手,想到它握住的,那把刀。
「妾,衣裙污濁,」她垂下眼睛,語氣很恭敬,「不敢失禮。」
鄭識凌在醉意里重新閉上眼睛,靠在軟枕上,沒有再看她。
「無事,進來吧。」他閑手拍了拍身邊坐墊,語氣停頓一秒,像是下咽,「趙姑娘。」
馬車在沉默之中,夜色穿行。
她坐在他身邊無話可說,手心的疼痛感隨著耳膜的突突聲一起跳動,沒有銷匿,她閉上眼睛,所見的便是哥哥死在懷里的面孔,睜開眼睛,就看見自己滿身未干透的血跡。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她在宴會上對哥哥的唇語依舊沒有消失,意識渾沌,身體要用盡全身氣力才不至于走向自我毀滅,忠實地跟隨肌肉記憶。
哥哥,哥哥,哥哥。
她在唇語里不停地重復。
鄭識凌不知道何時已經睜開眼睛,看她面容冷汗津津,雙目緊閉,嘴唇發抖。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今天活著,還有明天。」
這句話像是幻覺一樣落在她的耳朵里,她睜開眼睛,鄭識凌卻已經恢復了閉目養神,馬車內存留的唯獨夜色,沒有任何語言的痕跡。
今天活著,還有明天。
「哥哥,這可怎麼辦才好?夫子考核,我卻一塌糊涂,書讀得不好,他又要找父皇告話。明明已經讀過,背過,可是他問起來,卻又頭腦空空,失敗起來,一遍又一遍。他失望,父皇也失望,誰知我是最最失望呢?失望自己從小到大,似乎沒有一件事做成,從來沒有成功過。」
「考核已經結束,從音,愿不愿同哥哥騎馬看牡丹花去?」哥哥替她糾完功課,面對她的抱怨只這麼回答,「今天不成功的話,我們還有明天。」
從音,我們還有明天。
6
鄭識凌為她準備的別院幽靜,種著許多黃木香與白花山桃,還不到開花的時候,樹枝上落著一層雪,屋檐的色調寶藍,夜色下卻很漂亮。
小丫頭帶著她在屋里看了看,鄭識凌坐在堂屋里等她。
「趙姑娘,」他語氣是對客人,「可還缺些什麼,我再叫人送來。」
她沒有什麼缺少的,比較會叫人腳趾生菌以至于指甲一個一個灰紫色脫落的俘虜籠,簡直像傳說里的瑯嬛。
她想一想,低著頭小聲回答說,那麼,身上這件衣服,是否可以留下給我。
鄭識凌看著她,笑一笑,說,那日在涼亭,盛陽公主這件衣服,顏色很與你相稱。
她在這句話里沒有抬頭。
「妾,七歲入宮為盛陽公主伴讀,衣食住行常在一處,心怡衣物,總是相互混穿打扮。」
她垂著眼睫說下去,「這件衣服,算妾身與公主一界羈絆,舊日種種尸骨無存,恐淪她落孤鬼,無人祭拜。妾身不情之請,求公子留它在此,托人立個衣冠冢,也算了報公主于妾相知恩情。」
「公子大恩,妾,結草銜環,至死不忘。
」
她在這里安頓下來,作為國君賞予鄭識凌的妾室。
鄭識凌待她不薄,見面總是禮數周到,笑一笑,喚她,趙姑娘。
貼身照料她的小丫頭是從原先二少夫人房里撥來的,一個年紀大一些,有些沉穩的木納,但是周到,小的話多,嘰嘰喳喳從早到晚,機靈靈的,大眼睛,很愿意與她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