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看來頂天還難的事他抬手就能做到,還要嫌此事太輕易,抬手太累,順手還將成果丟到一旁。
我甚至能想象他當時給自己準備后路時的模樣,肯定是一臉不耐煩在心里想直接死了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他死了吧?
這麼長時間肯定死了。
他不是說死前要我不好過嗎?
把這些金子、山莊、商鋪留給我干什麼?
他就是這樣折磨人的?
他是想把欠我的一次都還清,還是可憐我?
我有些魔怔了,無數問題不得解答,化作鈍刀,緩慢割我的喉。
他憑什麼擅自選了一個結局?
他憑什麼就這樣死了,我和他說一句話的時間都不給我?
命運慢慢從我身上碾過,得出一個我不滿意的結果。
這就是他的報復。
他報復我不肯說實話,報復我罵他,報復我不記得他。
我升起無名的怒火,企圖蒸發無用的眼淚。
申少憐,我才不會可憐你。
你去死吧。
18
我在會稽山生活的一天:
早晨天未亮,被噩夢驚醒。
坐到天亮。
阿崢來叫我吃飯,裝作沒睡醒不去吃飯。
躺一上午。
阿崢叫我吃飯,簡單吃了一口。
躺一下午。
阿崢叫我吃飯,不想動又沒吃飯。
天黑了。
睡覺。
做噩夢,嚇醒。
再次坐到天亮。
申少憐真是王八蛋。
「申少憐,你別鬧了。」我坐在窗前,屋內屋外一片黑暗,我曾燃起一根燭,只是幾次三番被風吹熄,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我抱著腿,喃喃自語,但又想讓人聽到:「你是不是死了也不要人安生?一定要我陪你一起死才好呢?」
「你要是想讓我陪你死,就讓風吹過我的頭發。
」
我等了一會兒。
一絲風也沒有。
好吧,我承認這樣有點矯情。
我將頭埋下去,又說道:「你難道沒有話要跟我說嗎?沒有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嗎?」
我將永遠得不到回答。
「我夢到你,你卻永遠不和我說話。」我有點不滿,「明明是你先來找我的。」
我這些天似乎有點瘋了。
總是在夜深人靜時自言自語。
「你怎麼不問問我?問我想不想和你一起死,問我到底想怎麼樣活著?」
我有點想那個瘋子。
前天會稽山莊來了一個外地人,他是從京城來的,他說九皇子被斬首示眾,尸首被皇上喂了狗。
他還說,皇上整日不上朝,與一具尸體膩歪在一起。
他的話打消了我進京的念頭。
我留那人在山莊里打雜,留他的原因也很簡單,他也見過申少憐。
死都死了,我去了也沒什麼用。
我們是兩位輸家,偏要不死心地對抗命運,在結局之時節外生枝。
申少憐那種輕狂之人怎麼能讓人決定自己的命運,他為我和他自己選好了結局,他要我活,愜意的活,不受人控制,不用擔驚受怕的活。
他又想自己死,死在他父母親都在京城。
他得償所愿。
他死了。
比他死了還可惡的是,他的魂魄三番兩次地跑回來擾我,他要我的心,我的魂,要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至死不忘。
我再次點起蠟燭,瞬間被一陣風吹滅。
我頓時打了個冷戰,站起來瘋魔般地轉圈,尋找屋內申少憐存在的痕跡:「申少憐,是不是你!你別鬧了!你出來!出來見我!」
我發瘋般地大喊。
我很少這樣失控,當年家里破產,在債主面前剁掉小手指時都沒這樣瘋癲:
「好了!別再鬧了!出來見我!
「我不再說你可憐了!」
我突然喊不出來了,這個房間一如既往的黑暗且毫無回應。
屋內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
這種安靜的沉默像是在嘲弄我,嘲弄我壓抑著的動心。
那窗外的風不再涌來,不再安撫我,不再給我渺茫的希望。
我手腳冰冷,逐漸呼吸困難,我無比確信,有一只討債鬼纏上了我,纏著我要還他的命。
我慢慢躺下來,反而暗暗地雀躍。
「那就殺了我吧。」我睜著眼,看著無盡的黑暗,「我欠了你一條命呀,我還你。」
「申少憐。」我在他死后終于說了實話,「我從不可憐你。」
回答我的是漫長的沉默。
漫長到我似乎已經被虛無的靈體取走了性命,世界仿佛進入了永夜,我再也不會見到那個和申少憐相扶持走出來的黎明。
夜色越濃,我越發確信申少憐在我身邊,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眸正在注視著我,而那雙漂亮又蒼白的手正輕輕撫摸我的發頂。
他不肯索我的命。
那我該如何釋懷:
「你不是想看我的結局嗎?
「那就日夜纏著我,直到我死。」
我面對過人的死亡,而且我始終認為活著永遠勝過死亡,人活著被人記憶著,各種情感交織包圍,有的時間去慢慢放下或者釋懷,而人死亡之后只會將人與人之間的過往清算,折現,粗暴且蠻不講理地向活著的人賠償或討債。
申少憐這樣一個病嬌反派的死亡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賠償。
唯獨他能向我討債。
而我心甘情愿地還。
19
故事可能會有無數個開頭,但只會通向一個結局。
盡管這個結局無比落寞。
申少憐少年時求死不能,將活著的希望寄托在賭氣般的約定上,此后多年間都只是為了她的一句當上皇帝而與人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