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多想,我連忙將甲板上最后一桶焦油塞到了底艙里面。
再出來時,風已經把孫三的紫裙裙擺吹得筆直如戰旗。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隨后驚雷響起,在雨點落下的同時,孫夫人和畢方關掉了所有艙門,及時地躲到了內艙里去。
淋雨生病,在海上可能會死人的。
我匆匆地關了底艙,頂著雨點擠到了鳶尾花號的船長室里。「你來瞭望,我負責掌舵。」孫三匆匆地對我下達了指令。
鳶尾花號是有瞭望臺的,我操縱著搖桿,通過桅桿上的望遠鏡,實時地觀察著海面的情況。
大雨和颶風,讓四周的海水變得波濤洶涌起來,且能見度極低。
在閃電閃過的間隙,我瞥見前方幾十米高的大浪,臉色驟變:「往西十五度角。」
孫三毫不猶豫地轉舵,鳶尾花號硬生生地避開了這股浪潮。
整片海洋像是被扯了個稀爛的黑色幕布,颶風似無處不在的巨手,卷起波濤,拱出百米高度,黑壓壓地欲將鳶尾花號拍落進海底。
漣漪四散開來,在我的不斷地指揮下,桅桿被吹到瑟瑟發抖的鳶尾花號,終于從巨浪中逃過一劫。
待到風浪平息,已經過去了接近三四個時辰。
「桅桿底部被黑風暴吹裂了,沒斷,但需要補,還有底艙處進了一點水,半箱火藥受了潮……」畢方在底艙清點這次風暴后的損失,向孫三匯報。
鳶尾花號是四級戰艦,相當結實,損失不大。
最起碼底艙里的那些茶葉、香料和金銀寶石沒有受到波及。
陸吾駕駛的寇克號就要慘烈上許多了,四面風帆被颶風扯爛了三面,主桅桿斷掉之后,把甲板砸了個窟窿。
底艙里的水更是把所有的箱子都泡了。
唯一慶幸的是,這些箱子里裝得都是孫三的銀幣和無關緊要的雜物。
我和陸吾兩個人忙活了一下午,累得夠嗆,才堪堪地把寇克號甲板上的那個大洞補上。
晚間的時候,海面上起了霧氣。
孫三怕再起風浪,寇克號和鳶尾花號走散,便和我用帆繩絞成了四股,把兩艘船的首尾連了起來。
確保了寇克號不會和鳶尾花號分離之后,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船艙,進入了夢境。
迷迷糊糊間,總覺得臉疼。
勉強地支撐起自己的眼皮,發現船艙里黑漆漆地,窗外的海面上依舊是大霧彌漫,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重新試圖閉上眼睛。
然后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孫三騎在我身上,一邊下重手打我耳刮子,一邊低聲地湊到我耳邊說:「醒醒,醒醒。」
我激靈一下,立刻清醒:「咋了咋了?」
「噓,不要出聲,」孫三指著外面,「和我去甲板看看。」
我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被孫三拖到了甲板上。
眼前的景象,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牙齒都有點兒輕微地打戰。
這個龐然大物是什麼?
真的是船嗎?
到底是什麼人能夠在七海之上,造出如同傳說中利維坦一樣大的怪物來?
「英國佬斥舉國之力打造的重炮戰艦,一共七艘,分別以七宗罪命名。」
「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以及色欲。」
孫三輕輕地在我耳邊說道。
「這艘是什麼?」我抬頭仰望著這艘重炮戰艦。
上面漂浮著的紅白條紋旗幟,在我看來,比地府的奪命幡還可怕。
「七艘戰艦之首。」
「傲慢。」
「戰艦長約五百米,承載力約摸有五千噸,上面有四百門重型火炮,分布在六層甲板之上。」
孫三平靜地看著傲慢號,扶了腿軟的我一把,補充了一句:「哦,對了,里面還有一千五百多個英國海軍。」
來船上那麼久,我也看過西洋諸國的風物志。
17 世紀的荷蘭人法國人和葡萄牙人在海上是強者。
也僅僅是強者。
因為同時代的英國人在海上,是獨一無二的霸主。
四境七海,沒有敗績。
我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他們發現我們了,傲慢號上的旗語已經命令我們不許動了。」
即便這樣,孫三的面色依舊平靜:「但我們有伊麗莎白女王親手頒布的私掠許可證,持有此許可證者,為皇家認可的海盜,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七海上劫掠非本國商船,殺死非本國反抗者。」
我心下稍緩:「那就好。」
「可惜女王早已去世,查理一世也被送上了斷頭臺,查理二世現在還不知道在歐洲哪個犄角旮旯里流浪,目前是護國公克倫威爾的倒霉大兒子在位上。」
「我并不能確定,這份私掠許可證還有沒有用。」
「如果對方認定文件失效,我們幾個……大概率會在倫敦的妓院里勝利會晤。」
孫三臉上顯現出從未有過的愁苦,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微不可聞。
我卻有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是跟著孫三,如果是這個人的話。
那麼,被賣到妓院里去也無所謂。
因為我割下來的每一塊兒血肉,都能在孫三那里換取到真心。
無論孫三是不是惡人。
無論這真心是不是微不足道。
但對我來說,單單對我來說,即使是惡人身上微不足道的一點真心,也值得我拿肉體、尊嚴、生命,乃至于自由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