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質的二層三層小樓比比皆是,各色艷麗的花草簇擁著伸出院墻,被當地濕熱的海風與雨水灌溉得極為茂盛葳蕤。
令我十分驚訝的是,這兒家家戶戶的門口幾乎都擺著水缸,缸中盛放著各色蓮花。
見到這一幕,我便知道為什麼孫三執意地要讓孫夫人下船了。
孫夫人是個信佛的好人,極愛蓮花。
果不其然,孫夫人對錫蘭的風景很是歡喜。
孫三笑了:「錫蘭是個佛國,娘可以四處逛逛。」
隨即她給了畢方兩袋金幣,囑咐畢方,讓她帶著孫夫人去錫蘭的各處寺廟多轉轉,買點兒喜歡的東西。
畢方和孫夫人都不會武,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們的安危誰來負責?
我不由得有些擔憂。
「畢方不會武,但心思細膩,擅長毒術,」孫三見我擔憂,出言解釋,「她娘是南疆的毒女,被當地某個富家公子騙了身子才有的她,后來她娘一怒之下把富家公子連同其家眷下人一百三十多人滅了門。」
「然后呢?」我有些好奇地問孫三。
「她娘殺完人便隱姓埋名地生下了她,帶著她四處逃亡,畢方十多歲的時候,官府的人終究是追上了她娘,她娘拒捕被殺,她千辛萬苦地逃到了流波城求我收留,我幫她把這事兒平了。」孫三淡淡地說。
難怪。
難怪畢方那麼美,卻從來不笑,尤其是避男人如避蛇蝎。
原來背后竟有這樣的原委。
我點了點頭,再不擔心孫夫人。
孫三雇傭了一個向導,帶著我走過半城花木,左拐右拐地,終于走到了葡萄牙人海洋管理委員會的門口。
再度丟給向導一個銀幣,孫三敲響了大門。
「各位先生,來自遠東的商人前來納稅。」
十五分鐘后,我和孫三坐在鋪設華麗長羊絨地毯的房間內,陪著葡萄牙稅務官喝茶。
茶味道很淡,幾乎沒有,茶湯卻是紅色的。
我從未見過這種茶葉,很想問問孫三這是什麼。
但理智告訴我,現在最好不要打擾言笑晏晏的孫三,以及正在用放大鏡一寸一寸地欣賞潔白骨瓷的稅務官克里斯。
良久,克里斯放下了鑲嵌著藍寶石的放大鏡手柄,目光極為溫和地望向孫三:「孫,現在,您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垂下眼眸。
孫三所言不假。
明國陶瓷在西洋諸國極受歡迎,價格最高時,比起同重量的黃金還要貴重。
眼前的這個克里斯在錫蘭職務關鍵,顯然是見過不少好東西,因此最開始對我們兩個人愛答不理的。
但孫三拿出來骨瓷之后,他便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
「除了停靠之外,我與夫人還打算在錫蘭交易些貨物,順便購入點兒別的。您看?」
孫三臉上笑盈盈地,對著稅務官用英語低聲地說。
「孫,在此輪班的五位稅務官共同制定了船舶的停靠費用,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克里斯聳了聳肩,「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因此本來百分之三十的交易稅,我可以做主給你減免一半。」
「哦,對了,孫,過兩天有拍賣會,我的仆人會給你名錄,你若是有什麼想要出售的珍稀物品,可以派人同我說一聲,我會幫忙添加到名錄里。」克里斯想了想,將一塊兒黑底白字的牌子遞給孫三,補了一句。
孫三手下了牌子,笑意幾乎要從臉上滿溢出來。
在克里斯那里用完了下午茶之后,我們兩個人從管委會離開。
臨走之前,我小心翼翼地從黑人仆從手里取走了拍賣會名錄。
「克里斯招待我們的茶葉是什麼?」
一出門,我便迫不及待地問。
「紅茶,錫蘭的一種特產,遠東的綠茶在西洋諸國價格極高,因此小貴族和商人們流行用舊大陸的紅茶來招待客人。」
孫三把玩著稅牌,表情淡淡的。
錫蘭的白日格外漫長,手里的懷表指針已經走過六點,但夕陽依舊高高地懸于天空,為這滿港鮮花鍍上一層赤金。
有了稅牌和拍賣會名單,孫三不急不緩地同我走在石板小路上,慢悠悠地尋覓著孫夫人和畢方。
許是我和孫三的遠東服飾過于打眼,還未走出幾步,便被提著花籃的孩童們團團地圍住。
「喜歡花嗎?」孫三側著頭問我。
自然是喜歡的。
羊城氣候雖不如錫蘭濕潤,但花草極多。
阿奶心情好的時候,也會采一朵鳳仙花,簪在我這個瘋丫頭的鬢角。
只是到底沒有人,堅定不移地選擇過我。
還未等我回答,孫三隨手從牛皮袋里灑出一把銀幣,趁著孩童們彎腰去揀的時候,從花籃里挑了支開得正好的淡紫色菖蒲花,順手簪在了我的發鬢上。
「送你。」
我一愣,孫三的身影已然走遠。
「還不快跟上。」
還是有人堅定不移地選擇過我的,例如孫三。
雖然她不是什麼好人。
但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很般配。
回到船上,我在底艙翻了半天,找到一只不大的玻璃花瓶,將那朵嬌艷的紫花小心翼翼地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