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舢板劃水的聲音漸漸地遠去,我目送著她們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我記得她們剛來流波城的時候才五歲,如今離去,怕是一生都再不得見了。」
孫三理直氣壯地劈手奪過我的點心,塞了一塊兒,一邊嚼一邊趴在船舷上感嘆。
我卻難得地沒有腹誹孫三。
因為她臉上的失落,誰都能看得出來。
不過很快地,孫三就調節好了自己的情緒。
「海上是這樣的,人與人聚得緊密,散得也快。」
「以后還有很多分離,習慣之后就麻木了。」
我也不甘示弱地從孫三手里搶了一塊兒點心,鬼使神差地問:「那我呢?如果我離開你,你會同今日一樣地傷懷嗎?」
「拜托,」孫三伸手擦了擦我臉上的點心屑,以一種很漫不經心的口吻說,「你可是我的狗誒。」
「我警告你啊,狗是不能離開或者死在主人前面的。」
「不然的話,主人可是會發瘋毀滅世界的。」
我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好吧,好吧。
如果是孫三的話,當狗……嗯,也不是不行?
8.
船只在崖州港邊的黑市上高價補了些淡水,就繼續往南航行了。
又航行了十幾天,船只到了呂宋港。
在呂宋港,孫三沒有出面,而是讓陸吾下了船,補了一些黃色的水果。
孫三說這玩意兒叫檸檬,可以放很久,和酸腌菜一樣,預防壞血病的。
這十幾天以來,孫三除了看看六分儀指揮方向外,就是和我泡在一起。
她說,要傳授我一項叫英語的絕技。
「很重要,好好地學,以后航行于西洋諸國的時候可以用得上。」
這些曲里拐彎的文字相當晦澀,我學得很是吃力。
提著刀去殺人都比學這玩意兒簡單點兒。
然而這話我并未說出口。
羊城里的那些想學門手藝的學徒,得先給師傅干三年白工,里里外外地伺候得舒服熨帖了,才能學到一些皮毛。
孫三愿意對我傾囊相授,我若是再開口抱怨,便是不識好歹了。
為了方便教授我,孫三小姐搬到了我住的船艙里,開始每天晚上用英文給我講故事。
無論是《愛麗絲夢游仙境》,還是《格列佛游記》,都聽得我意馳神搖,心向往之。
這天孫三又給我講完這些故事,正要睡下,我很是感慨地說。
「你講的那些故事,比起話本里什麼嫡女庶女、白茉莉與紅牡丹之類的,有意思多了。」
孫三的眼睛,在油燈下閃閃發亮:「這就是我逃離流波城的原因。」
「不想嫁人,也不想僅僅把活動范圍控制在南海附近。」
「嫁了人,困于四四方方的后宅里。」
「哪怕是斗贏了,你又能拿到手多少呢?」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按照時間節點,又是全球大航海時代。」
「難道是陷入宅斗宮斗,為了個男人天天開撕啊?」
「當然是揚帆起航,在廣袤的七海上分一杯羹。」
「為什麼要想著吃存量而不是去開拓增量呢?」
「做人高低得有點兒格局的呀。」
隨著船離開呂宋港,我的傷勢也近乎痊愈了。
傷一好,我每天的事情,就被孫三排得滿滿當當。
每天清晨起床,就得先和畢方合作,把甲板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保養船上的索具,給風帆的麻繩涂上一層焦油。
吃過孫夫人做的簡易早餐之后,要和陸吾一起,兩個人下到底艙里去,檢查船只上的補給并記錄數量,給孫三報備。
檢查完補給,要檢查船上的貨物,目前底艙里的貨物只有精美的瓷器,裝在放滿了稻草的木箱里。
孫三說,這些能在西洋賣上大價錢。
下午,我還得負責給船上的火炮上油,若是銅管銹蝕了,火炮發不出去,遇到別有用心的船只,就很難收場了。
除此之外,我還要練習武藝和船上的火器。
「我們可是合法海盜,有女王頒布的劫掠許可證。」
「只要遇到商船,大炮開兮轟他娘的!」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我把值錢的都留下!」
孫三一邊觀察海上情況一邊囑咐我。
可惜的是,在航行到加爾各答港之前,我們遇到的都是小艘商船。
用孫三小姐的話來說就是,他們所載的貨物還不夠我們的火藥錢的。
好不容易在加爾各答的遠海域遇到一艘荷蘭的大商船,孫三爬到桅桿頂上,拿著達達尼昂送她的望遠鏡看了一下,直呼晦氣。
「這是一艘運送黑奴的船只,我上哪兒找種植園和棉花地給他們種?」
于是在孫三的白眼和抱怨中,我們把船停在了加爾各答港下面的一個民用港口。
囑咐陸吾留在船上看好孫夫人,孫三從艙底盛放金銀的箱子里掏出金錠:「走吧,我們去找阿三換點兒香料和寶石。」
這個民港建設得遠沒有流波城好,各種木制的房屋和窩棚隨處亂搭,行走其間還需要避開隨時會流淌到腳下的臟水,以及臟水上面漂浮的垃圾。
出發前,孫三借了陸吾一身黑圓領袍,恢復了男裝打扮,看起來格外像羊城里的那些貴公子。
至于我……孫夫人找出一件青灰色的窄袖襦裙給我套好,又按照孫三的吩咐給我罩上了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