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這姑娘衣飾不凡,把她殺了之后,我逃亡的資金又會多一筆。
見我如此,那姑娘突然笑了,聲音從幕籬里傳出來,極為動人。
「想殺我?你做得到嗎?」
我停下腳步,握緊青磚,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姑娘。
下一瞬,一個暗衛悄無聲息地從我身后的墻頭上躍下,三兩招就制服了我。
青磚落地,我被踹了一腳,不得不跪了下去。
她款款地走上前來,綴著珍珠的繡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隨后,她緩緩地摘下了幕籬,讓我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我倒吸一口冷氣。
這個神秘的姑娘有一張難以言喻的面容。
她肌膚明潤,猶如握在手里細撫多年,瑩潤細膩的和田白玉牌,日光穿過小巷,掃在她的臉上,卻照不出一絲微瑕。
五官是我從未見過的端麗絕倫,神情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危險與彪悍。
我也有幾分姿色,不然娘親不會讓我去代替妹妹去做妾。
然而見到了眼前的這個姑娘,我才知道,什麼是螢火,什麼是皓月。
「流波城,孫素衣。」
我瞳孔一縮:「孫三小姐?」
她輕笑一聲,似乎對我知道她身份這件事毫不在意:「是我。」
2.
流波城并不是一座陸上城池。
羊城近南海,頭前先帝不禁海的時候,很多貧苦百姓為了謀生,紛紛或造或買船只,穿行于南洋諸國,賺得銀錢謀生。
后來新帝登基,不知道為何,突然宣稱實行海禁政策,規定「片板不能下海」。
羊城距離帝都約有六千里,天高皇帝遠。
當地的幾大豪族干脆橫下心來,對官員施以重賄,在距離羊城七十里的海上,建起可比擬城池大小的艨艟巨艦,以鐵索相連,帶領宗族和部分貧苦百姓常住海上。
人生海海,流波滔滔。
這座特殊的城池,在幾大家族共同討論后,被命名為「流波城」。
而流波城的孫三小姐孫素衣,則相當地聲名遠播。
甚至于我初入羊城,就從街頭巷尾的說書人嘴里,聽到過她。
孫家本來是流波城里實力最末的家族,不過一切在孫三公子出生后就變了個模樣。
孫三公子是孫家族長的嫡子,前面有兩個庶出的兄弟,資質一般。
因此孫族長不斷地盯著正室夫人的肚子,盼望有個聰慧的嫡子。
日盼夜盼,孫夫人求子的藥方不知道吞下了多少,終于懷上了。
十月懷胎,孫三公子「呱呱」墜地,孫族長笑得開了花,親自為他定名孫溯一。
流波城向來以水為貴,孫三公子這個名字自然也是精心挑選。
溯流窮源,道立于一。
孫溯一出生之后,果然沒有辜負孫族長的殷切盼望。
七八歲時,便是流波城著名的神童。
十一歲時,便能與來流波城做客的大儒清談數次,不落下風。
孫家本來日益衰落,有了孫溯一,這股衰落的勁頭才堪堪地止住。
十五歲時,孫溯一更是以計離間了流波城的幾大家族,待到他們拼了個兩敗俱傷后,帶領孫家勢力有條不紊地各個擊破。
然而就在得意志滿的時候,孫溯一遭遇了刺殺。
吞并幾大家族,他得罪的人太多了,遇到刺殺并不奇怪。
然而這次刺殺,卻暴露了一個事實。
那位多智近妖、殺伐果決的孫家三公子,竟然是個女兒身!
當年孫夫人生得其實是個嫡女,被求嫡子心切的孫族長逼急了,才買通了穩婆謊稱生了個嫡子。
孫三公子只是個虛假的幻想,孫三小姐才是殘忍的現實。
海上風大浪急,禁忌頗多,女子尤甚。
一個女人,一個會來月經侮辱海神的女人,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怎麼可以肆無忌憚地隨著船隊出海行商?!
又怎麼能夠執掌整個孫家,乃至于流波城呢?!
她配嗎?
她憑什麼?
孫族長震怒,一紙休書將孫夫人休棄之后關在了廢棄的小船上。
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剝奪了還躺在床上的孫三小姐一切。
包括名字。
孫溯一自此變成了孫素衣。
說書人每次說到這兒,就可惜地「咂咂」嘴。
「孫三小姐雖然不是男子,卻也為孫家出力不少。」
「身份暴露之后,白白地為自己兩個庶兄做了嫁衣裳。」
圍觀的閑漢們就笑著擠眉弄眼。
「娘們兒為家里的爺們兒付出,自古以來,天經地義的事情。」
「就是,再說孫三一個小姐,拋頭露面地出海,身邊都是男人,誰知道她的清白還在不在?」
「說不定早就夜夜做新娘,成了個合不攏腿的爛貨呢。」
「是啊是啊,孫族長沒有把這賤婦沉了海,已經是仁慈高義了。」
許是因為同樣要為家里的男人們付出,嫁給老鹽商做妾。
我那時聽完全程,十分同情這位傳說中已經不再下船的孫三小姐。
江山她來打,皇帝別人做。
可惜可惜。
但我萬萬沒想到,當我殺了娘親、奪了錢財,打算乘船逃往別處時,能夠撞上說書人嘴里的孫三小姐。
孫三小姐并不避諱我打量她的目光,反而饒有興致地與我對視。
「好看嗎?」
我點了點頭,很是誠實:「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