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彌漫得非常快,吸引了崖西一行人的注意。
可周砥不慌不忙,唱完歌說:「我真后悔,被權勢迷了眼,沒能好好珍惜你。」
他眼角流下一行淚。
崖西破門而入時,我已然瀕臨昏迷,視線模糊。
我只記得,他單槍匹馬,像什麼都不怕那樣。
穿過火海。
跑向了我。
23
再睜眼,已經沒有大火了。
我和崖西依偎在山洞里,就我們兩個。
「醒了?」他聲音有些啞。
「我們這是在哪?」
「山里,暫時走不了。」
外面下著大雪。
但似乎不至于封了山路。
崖西在雪原上長大,怎麼會連這個都搞不定?
隨即,我聞到了血腥味。
「你受傷了?」
迎著昏暗的柴火光,我這才看到,崖西身上流了好多血!
「被你的老相好刺了一劍。」
崖西是單槍匹馬進火海的。
周砥怎麼說也曾是個將軍,雖帶兵不如他,但拼起命來,不分伯仲。
「周砥呢?」
「死了。綰綰,你會怨恨我麼?」
「不,他活該。」
崖西放心地笑了笑,但很快,笑不出來了。
周砥下手很狠,他傷得很重,嘴唇都泛白了。
我急道:「我扶你下山,我們去找郎中。」
「不行,山里有野獸,我的血腥味會引來它們,到時候你我都活不成。」
「那在這兒干等著,也只有死路一條!」
「你走吧。」
「什麼?」
「你走吧,」崖西緩慢地重復,「這是最好的機會,逃離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后,才確認,他是認真的,沒有開玩笑。
「你其實一直沒有喜歡上我,對不對?和我待在一起,你總是很害怕。」
不可一世的西域之主,此刻竟露出了苦笑。
像一只失意的困獸。
「我想留住你一生一世,但我發現,我做不到。
綰綰,你應該是自由的,走吧,不要管我了。」
說得沒錯。
崖西此刻受著傷,不可能來追我。
一旦我混入人群,他就很難再找到我了。
的確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我豁然起身。
轉身,向洞口走去。
24
我并不知道,我走以后,崖西經歷怎樣的天人交戰。
他看著我的背影,渾身發抖。
他生于戰場,受過無數次傷。
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帶給他剜心挖骨之痛。
綰綰沒有想起來。
他遺憾地想。
到最后,她都沒有想起來。
他們很早前就見過的。
當初,陣前那一面,不是初見。
而是重逢。
他拼命地想對她好,又怕用錯了方法,令她越躲越遠。
到底是,太笨拙了啊。
崖西閉上眼睛,捂住傷口。
冰天雪地里,只有流出來的血,帶著溫熱。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有腳步聲靠近。
那腳步聲……崖西猛地睜開眼。
就看到,蘇阿綰懷里捧著東西,回到他面前。
他甚至以為,這是夢。
25
「我去摘了點草藥,應該能暫時止一下血。」
我低頭將草藥揉碎,擠出汁。
「可能會有點疼,忍一忍,我爹娘生前就是賣藥材的,你盡管放心,我很熟悉它們。」
半天,沒見崖西回應。
我才抬頭看他。
也沒暈啊。
就是睜著眼睛,一錯不錯地凝視我。
「你怎麼了?」
「綰綰,為什麼……」
「為什麼回來了?因為我就沒打算走啊。」
「那剛剛……」
「突然想起有幾種草藥,應該對你有效果,我就趕緊去采了。敷上大概可以撐到雪停。」
崖西的眼中,迸發出光。
我沒再管他這些忽高忽低的小情緒。
撕下一截袖子,替他包扎。
包完,崖西握緊我的手。
「冷麼?」
「有點。」
為了摘藥草,我的手伸進雪地里,都凍紅了。
「你真的不走了?」
「崖西,我的家人都死了,你叫我走,我又能去哪?」
「那你跟著我,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一言為定。」
我沖他笑了笑。
「但我有個問題,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頂多只是個俘虜,連人質都算不上。」
「綰綰,我們見過的。」
「什麼時候?」
「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在你……投奔周砥的路上。」
記憶忽然翻涌。
去年今日,我混在流民隊伍里,一路向西。
快到西域時,糧食幾乎沒了。
流民們自相殘殺,死掉的人,會成為新的糧食。
我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揣著最后一塊饅頭,躲到最邊上。
我小口小口省著吃,突然感覺有道視線在看我。
一個比常人都高大健壯的男人,正盯著我。
壞了,饅頭被他發現了。
但他沒有說話,沒有高喊,快來啊,這人還藏著饅頭。
他如果那樣做,我會直接被流民們生生咬死。
對視片刻,我小心地問:「你餓嗎?」
「餓啊,我都要餓死了。你要把饅頭分我嗎?」
他的語氣有些散漫,跟其他流民不一樣。
我二話不說,掰了一半饅頭給他。
他有些詫異:「真給我?」
「嗯,你要是餓死了,也會成為糧食。」
「可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不怕喂飽了我,我反水咬死你?」
「哦。」我麻木地點頭,「等到那天,你給我個痛快,等我死透了……再吃我,我怕疼。」
他沉默片刻。
「你要去哪?」
「去投奔我未婚夫。」
他不再多言,吃掉我半塊饅頭。
第二日,他又來了,我把二分之一的饅頭,又掰出二分之一。
第三日,饅頭只剩一小塊,我摳下一點給他。
但他沒要。
他說:「再分給我,你明天就會死。」
「那你記得來吃,」我淡淡地說,「別浪費我的身體。」
「你瘦得干巴,肯定不好吃。」
「抱歉啊。」
他一怔,顯然沒想到,我已經沒有生的念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