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
蕭無歧在書房,偷偷繡了一夜手帕?
我拿起來端詳,這鴛鴦呆頭呆腦的,好生難看。
我想象他拿著繡花針,流著淚,在燭光下繡手帕的畫面。
實在是很有沖擊力。
才想著,房梁一響,一個大漢跳了下來。
「你怎麼隨便拿人東西呢?」
他一把搶過手帕,雙足一蹬,飛上屋頂,隱匿了。
我望向空蕩蕩的房頂:「啊,這手帕是你的?」
屋頂上傳來悶悶不樂的聲音:「怎麼了?我每日看守書房,閑得無聊,給我娘子做點針線,不行?」
「行的。」
我摳摳臉,有些尷尬。
但蕭無歧繡帕子的畫面,它卡在腦袋里出不去了。
我猛搖頭,想把一腦子的水晃蕩出去。
身后卻突然傳來蕭無歧的聲音:「如意,你怎麼來了?」
我回頭看,他眼下兩團青影,顯然是一夜沒睡了。
我的心酸疼了一下。
然后立刻壓下去。
正了正色,屈膝行禮:「昨夜掉在前廳的信,請王爺還給我。」
他一怔,
「那信,已經毀壞了。」
他微微側過身,眼神閃躲:「昨夜不慎將它落進水里,泡壞了。不過,信上內容,我并沒有看到,你放心。」
我靜默片刻,輕聲笑笑:「沒事,就算看過,又如何呢,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他呼吸一滯,像是被什麼刺到。
許久,才回頭問我:「你今日來,只為了這一件事?」
「不。」
我搖頭,無悲無喜地看向他:「今日前來,還要向王爺賠罪。昨夜是我失態了,王爺救我一命,讓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我不該對您不敬。」
他愕然:「如意,你不必如此。」
「不,我應當如此。王爺,我愿意去刺殺柔然可汗。
「我許諾過,我的命都是您的,隨時可以交還。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能為我朝做些貢獻,是我的榮幸。若刺殺成功,將來青史上,說不定會有我的名字呢,對嗎?王爺。」
我望著他,他也看著我,兩個人都沉默著,目光中彼此的身影一點點碎裂。
「不過,我還有兩個條件。
「第一,我要白銀萬兩。」
殺人這種活,傭金怎麼能低了。
「第二,遙川司鹽使沈行道和他的夫人趙氏,中飽私囊,魚肉百姓,我有許多朋友,遭了他們迫害,請王爺查辦。」
我在沈家受盡欺負,野草一般長大,還被他們百般算計謀害,如今我要走了,他們一個個也別想好過。
蕭無歧卻沒有回這話,只看了一眼門外,低聲道:「如意,你若不想去柔然,我……」
「不必假惺惺,我想去,非常想,也希望您能盡快滿足我的條件。」
我扯回袖子,垂下眼眸,決絕地轉身離去。
我想,我做得應該算是體面的,儀容整潔,情緒沒有失控,不至于讓人看低了。
回去的路上,心情死一般平靜。
直到幾個丫鬟從花園走過,絮絮閑談,那些話,就那樣不經意地鉆進了耳朵。
「表小姐人可真好,方才去伺候茶水,她還賞了我一吊錢呢。」
「是啊,將來她做了王妃,我們的日子也不會難過。」
原來昨夜見到的女子,就是將來的王妃啊。
怪不得啊。
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我忽然有些吸不上氣,用力捶了捶心口,才勉強緩過來。
回到院里,我幾乎摔在地上,秋水把我扶穩,拖著我回房。
「如意,你睡一覺,你太累了,睡一覺吧。」
她將我按到床上,逼我睡覺。
有什麼東西硌得我的背生疼。
我伸手掏了出來,是那把刀,從樊樓回來以后,蕭無歧就把它送給我了。
我一直不記得把它丟到哪里去了,現在,它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了床上。
我撫摸著刀柄上鑲嵌的,豆大的寶石,它們像是有靈魂一般,正在閃閃發光。
從前覺得它們漂亮,現在,越看越像碎了一地的心。
我好累啊。
我抱著刀,就這樣睡著了。
秋水拍了我一會兒,才悄悄退出去。
我知道她走了,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我在做噩夢。
我看見自己被一個胡人按在地上踐踏,被他抽耳光,罵我賤人。
看見自己生了個孩子,一生都沒能離開柔然。
耳邊,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嘶喊:「娘親!不要去柔然!不要去柔然!」
我生生咬破了唇,猛地睜開眼睛。
一室寧靜,只有白紗帳在輕輕拂動。
手中的金刀抖了抖,仿佛是活的,再細看,卻沒了動靜。
說不出的詭異。
7
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做那樣的夢。
那一聲聲的嘶喊,不要去柔然,不要去柔然,仿佛還在耳邊。
可我已經決定要去了,決定了的事,就不會后悔。
秋水似乎在同一個男子說話,低低講了好一會兒,那男子還笑著說什麼「今日或許就是最后一面」這樣的話,被秋水打了一巴掌。
我起身去看時,那人已經走了。
「是誰呀?」我攏了攏衣裳,明明是六月天,烈日底下,我卻打了個寒噤。
秋水忙移步上前,扶著我進屋,一邊道:「我弟弟。」
她輕輕嘆了口氣:「也是要陪你一道去柔然的細作。」
我停下步子。
方才他說什麼今日是最后一面,莫非那邊已經準備妥當,要啟程去柔然了?
我問她:「是不是就要出發了?」
「大約是的,只等王爺發話了。」
她一邊掛起白紗帳,一邊道:「王爺方才出府去了,等他晚上回來,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