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沉默的又是響亮的,是瘋狂的又是理智的,我難以判定,因為我甚至開始懷疑我的眼睛。
在我眼前升起的,居然是一座金光閃閃的佛祖!
身披金色寶石袈裟,雙耳垂至肩頭,滿頭蠕動著小蛇的骨肉髻,讓那顆頭顱看起來比身體大了數倍不止,再配上「祂」身后那環繞全身的佛光——
眼前的景象,竟是如此畸形扭曲,而又如此神圣清舉!
44、
眼前,那偉岸的身影浮在水面上,那一條條眼球怪蛇在骨肉髻里孕育著,隨著一呼一吸的旋律呼吸涌動。
「祂」望著我,忽地幽幽嘆了一口氣。
一陣腥風撲面而來,我隨即感覺臉上的面具軟化了——像被雨水打濕的幕布,漸漸開始變形。
那怪人背對著我,口吻慨嘆:「你和我一樣,都是神選中的使者,留在這里沒有生老病死,不好嗎?」
「我和你一樣?」
「是啊,要不是聽到了『祂』的召喚,我可能早已死了。」
男人高高抬起雙手,怪異地撫摸著自己碩大的頭顱:「還有我的許多病友們......」
我警覺:「病友?」
「對,現在的他們都在湖里,受到了新生的洗禮,變成和神一樣不死不滅的存在......」
「這算哪門子新生?」
我搖頭:「失去自我之后,人還算是人嗎,不過倀鬼罷了。」
「倀鬼?!」
對方臉色一沉:「我是佛祖指定的接引者!是最虔誠的弟子!你也看到了,『祂』在我們的世界里,也曾有著最廣泛的信徒,享受著最豐厚的祭奠!」
我伸出雙手,試圖護住自己的面具,雖然它仍然在漸漸變軟:「你在拖時間?」
「......」
「要不然,你的佛祖為什麼沒有立即收伏我?」
我冷道:「是不能,還是不敢?!」
「或者,『祂』也在恐懼著某個存在,根本就是個卑猥的懦夫?」
話音未落,面前的佛祖張開微笑的闊口,猛地朝我吹了最后一口氣。
下一刻,面具徹底掉了。
我被蜂擁而上的人蛇拖入水底,湖水清澈,連同佛祖的底座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那佛祖身下并不是蓮臺,而是一條口尾相攜、腹部生滿了吸盤的四足怪蛇!
這,才是「祂」的真身!
見我掉入水中,它迅速游動著上半身,用頭頂那足有幾十個平方的畸形眼球盯著我。
被死死盯住的我,一瞬間渾身僵硬。
在那龐大的眼中,我見到了一個扁平的世界,那里有和蘇宅雷同的亭臺、祠堂、廟宇和滿地直立行走的人蛇,隨著這世界的旋轉、擴大,畫面也漸漸由平面變得立體。
而盯著我的同時,對方也沒閑著,那短小的上肢不住抓著水里數量眾多的小人蛇,簡單一捏,一揉——
一個滿是眼球的畸形生物誕生了。
這奇怪的四足蛇,仿佛一個......造物主,「祂」一邊造物,一邊不斷發出單調的、執著的音節。
「蘇......澪......雪......」
我明白了,「祂」一直想要將我帶入自己的世界。
從很久之前,我就是被選中的人牲!
在那廓大眼球的注視中,我漸漸感覺身體發熱,雙腿也粘連在一起,頭顱變得萬分沉重,甚至難以抬起......
就在意識搏斗的邊緣,忽然聽到水面傳來一聲冰冷的呼喚。
「天黑了,怎麼還不歸家?」
45、
這聲音并不含任何蠱惑與詭異,卻如一抔冰水,猛地將我澆得清醒。
下一刻,那畸怪的蛇頭忽然退遠了。
頭頂的湖面上,正一陣陣地漫過猩紅的血水,將水下的視野遮得不見天日,我見狀,連忙擺動肢體朝上游去,直到整個人破水而出——
就在眼前,湖面消失了。
環顧四周,我仍然躺在前廳的棺材里。
只是這里仿佛經歷過一場殘忍的廝殺,連屋頂都破了一個大洞,滿地都是臟污殘骸,不遠處,一人身披垂地血衣,站在血肉構筑的廢墟中心。
語氣一如往常,輕柔細膩:「天黑了,快隨我回去。」
我剛想說話,忽然被人從身后勒住了脖子。
「她不會隨你回去的,你這怪物!」
「......」
見眼前人一言不發,那怪人從我身后爬出,那眼眶咻然欲裂,干枯的手緊緊抓住我衣領,現出一種詭譎而癲狂的笑容。
「她知道,整個世界是一群怪物的殺戮游戲!她接近你,也不過是利用你逃出去而已!」
對他的得意忘形,阿修羅只是輕聲回復:
「關你什麼事。」
話音落下,掐著我的雙手猛地縮了回去。
我回頭,竟看到了此生都難以忘懷的場面:這怪人倒在了地面,面色驚恐而疑惑,他兩只腳被慢慢地吸入了自己的身體里面,緊接著則是雙腿和胯骨,全程沒有一滴血流下來,短短幾秒的時間,這個人就這麼從外而內地消失了。
我驚呆了,指著一地空氣問阿修羅:「這是你的能力?」
「不是我。」
「那?」
對方默默負手站著:「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該說的話?
是「指出殺戮游戲」,還是「指出祂們是怪物」?
不論哪一類,都是打破了規則。
這是一個體系維持的系統,每個人都要遵循它,就連怪物們也不例外。
我環顧四周,發現了角落里的紅傘,下面的兩人已經昏迷,便將人拖到干凈點的地面放著。
最后,瞥一眼不遠處被浸透的紗衣,抹了把臉上的血水:「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