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說清了誤會,還有了孩子,他以為可以就這樣甜甜蜜蜜地生活下去的時候,她死了。
陸聞喜看著眼前跪成一排的穩婆和宮人,扶著額頭。他頭痛欲裂,五臟六腑都糾結成一團。「滾。」他抑製著自己殺人的沖動。小福子揣度著他的臉色,讓人把剛出生的小皇子帶到了偏殿照顧。
陸聞喜在房間裏守了三天三夜,等到宋秋霜的屍體已經涼透,再也沒有半分溫度的時候,他才打開門出來。沒有人知道這個年輕的皇帝在這三天裏都做了些什麼。只是有人看到他出門時,形容枯槁不似生人,手上卻牢牢地抓著一個白色的形狀怪異的東西,好似一只鞋。據說這是皇上和皇後的定情信物,但有好事者偷偷問了皇後生前最寵信的侍女小翠,小翠卻搖頭,緘口不言。
「落棺吧。」皇後的棺槨在後宮正殿裏停了七日,皇城上下處處飄白。盛夏時節,卻比冬日還要肅殺。
第八日,皇帝親自隨著出殯的隊伍,爬上京郊的萬壽山,登上皇陵。看皇後的棺木被釘死,落到深深的地下。「秋霜,等我。」他扶在棺木上,輕輕地喟嘆,「希望來生,還能再相見。」「我給我們的寶寶起了個名字,你一定喜歡,」他溫柔地說,「他叫……陸至幸。」「你在遙遠的來世,看到他的名字,就會想起我的,對吧?」
二、皇帝開始修仙問道。他請了一撥又一撥的道長半仙,整日與他們交談。他問他們能否與天交流,能否算出千年之後的境況,還問他們,是否知道一個叫做英格蘭的地方。
道士們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便被陸聞喜一一逐走了。
下了朝,皇帝就時常捧著那只形狀奇異的鞋子坐在皇後生前的寢宮門口沈思,有時候還自言自語地說著什麼,或哭或笑。有人害怕皇帝是得了癔癥要請太醫來診治,卻被小福子攔下。他說那樣子分明是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與先皇後言笑晏晏的樣子,只是時過境遷,伊人已逝,他再想說些什麼,卻只能自己與自己說了。
永固六年的時候,宮裏來了個年輕的道長,是盧尚書舉薦來的。聽說此人頗有名氣,能夠夜觀星象,預測禍福。但大多數人都對此嗤之以鼻,以前也不是沒有大名鼎鼎的道長來,不過與陸聞喜交談了半日就被趕出了宮去,連帶著舉薦來的人都降了幾級,今後就沒什麼人敢送道士來討好陸聞喜了。
他們紛紛議論,也就是盧尚書深受皇帝寵信,才敢再送來歷不明的道士來。道長姓成,他自稱從西南的一座山上來。陸聞喜下了朝,便請他去觀星臺相見。沒想到,他們竟談了一天一夜。有宮人在觀星臺下夜裏巡邏的時候,曾聽見臺上遠遠傳來的哭聲笑聲。
若不細聽,倒聽不出是皇上的聲音,還要以為是鬧鬼了。成道長在京城待了三四天便要離開,陸聞喜還欲留他,他卻推拒,說他要找一個人,晚了怕是找不到了。
陸聞喜驚異:「道長神通廣大,也有找不到的人?」道長笑笑:「劫在紅塵裏,身在紅塵中,怎能勘破?」陸聞喜又問:「天地渺渺,如何尋得?」
道長道:「前緣已定,但修今生,方有來世。」說著揮揮手,便消失在了人群裏。三、永固七年開春的時候,宮中開啟了新一輪選秀,陸聞喜納了三個妃子。朝臣們紛紛松了一口氣,看樣子,皇上終於放下先皇後了。
這些年來,皇上一直思念著先皇後,雖然減少賦稅減征徭役興修水利這些該做的都做了,但整日郁郁寡歡,行事也比從前嚴苛不少,有時還神神叨叨說些胡話,只有抱著那只先皇後喜歡的波斯貓時才偶有一點當年的樣子。
去年冬日,那只波斯貓不見了,眾臣紛紛猜測是死了。於是自那時起,皇上的臉就終日蒙著一層寒霜,再也不見笑容了。這次選秀,皇上肯新納妃子,想必是想開了。先皇後泉下有知,應當也是欣慰的。三位美人第二天齊齊升了位份,一位晉升為妃、兩位晉升為嬪。坐火箭也沒有升得這麼快的。
於是朝臣們紛紛將自家女兒往宮裏塞,但都被陸聞喜扔了出來。塞人的那幾位,也革職的革職,降級的降級。「皇上。」沈星移推開書房的大門。
墻壁上、書桌上、地上、抽屜裏……觸目可見全是女子的畫像。
畫中女子笑意盈盈,有的坐在樹蔭下打盹,有的坐在桌前吃著點心,有的在山坡上奔跑,有的斜欹在樹邊賞花。在美人畫卷的海洋中坐著陸聞喜,他發絲散亂,一邊投入地寫著什麼。
「皇上,您這又是何苦……」「你不懂,」陸聞喜擡頭瞟了她一眼,「我要救她。」
「人死不能復生……」沈星移不忍,開口道,「娘娘已經去了……」
「她還沒有死。
」他定定地說,眼裏布滿紅血絲,看起來狀若癲狂,「這時候,她還沒有出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您……您在說什麼?」「今天請你來,是想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秋霜與你也情同姐妹的份上,求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