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小女郎走離了他視線,便朝丫鬟呸呸一聲:「可惜了如此美貌,原是王家嫡子!」
「以后再來丟帕,必事先探好嫡庶,否則費我帕子。」
那丫鬟連聲稱是,兩人相攜著走遠了。
很快,場景再次變幻,小少年已長成青年,目睹她一次次丟帕,灑茶,跌跟頭,神色也從一開始的羞澀茫然,轉而為憤懣、輕視與嘲弄。
而我站在一旁,頭皮發緊,明知是一場噩夢卻醒不過來。
不知何時,那個小小的「南錦屏」消失了 ,面前雙手抱琴的小少年成了青年王玙,正居高臨下地睇著我,眼中滿是輕嘲。
「自己丟過的帕子,居然就這麼忘了?」
我聞言,頓時滿心羞慚:「實,實在丟過太多人,對不住了。」
「呵。」
聽他冷哼一聲,我連忙討好道:「不過我丟過的那麼多人里,郎君是最出色的,屬實大鄴第一風華。」
聞言,眼前男子眼波微瀾,卻是無動于衷:「油嘴滑舌,怎麼,你又有事求我?」
「...........沒有。」
我看著他,心下涌起說不清的感慨:「只是遺憾罷了,若早知會如此別離,也許我不該那樣冒犯你。」
「你贈我金珠,又為我救出小梅,我實在無以報答。只后悔沒有親口和你道別,更后悔沒有最后見你一面。」
「從此以后,亂世流離,或許生死兩隔,再難相見了。」
眼前的風景在快速褪色,不變的,只有那一道優美的清音。
「后悔了,為何不來找我?」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忽然襲擊了我,使我在夢中也不由得泣涕不止:「可以我之能,又如何能找到你呢?」
「用心去找,自然能找到。」
見他的身影漸漸模糊,我連忙抓住他的衣角,仿佛在挽留東逝的水。
「真的嗎,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視我,眼角卻悄然滑落了一滴淚。
鮮紅似血。
(三十二)
「南錦屏,魂兮歸來!」
「南錦屏,魂兮歸來!」
迷迷糊糊間,有冰涼的水滴落在我的眼上,鼻上,肩上,一個焦急的女聲在不住呼喚我,使我僵直的眼皮終于撐起一絲縫隙。
「江.........娘子?」
對方見我醒了,笑逐顏開:「是我!」
「你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們都以為你患了離魂之癥呢!」
我嘗試坐起身,卻仍然頭重腳輕。
她見我雙目迷惘,輕聲解釋:「許是你躲在灶膛里,這才躲過了庾牧的追捕,只是他攻入滁州后四處放火,你吸入了太多煙氣,才會昏迷如此之久。」
對她的關切,我一言不發,只默默流淚。
江娘子見我神情飄忽,連忙使兩個伙計將我攙扶出去,出了店門,只見原先軒闊的大街已被火燎得烏黑,是處號哭隱隱,斷壁殘垣,廢墟中不知多少焦尸。
江娘子見我雙目瞠大,連忙伸手掩住我雙眼,強笑道:「對了,我家將軍剛剛回歸,女郎若想問王三郎,便直接去問他吧!」
一句「王三郎」,終于穩住了我惶惶的心志。
自小梅死后,王玙已成了我在世間唯一牽掛之人,無論如何,我希望他活著。
「他在哪?」
順著江娘子的指引,我朝前方看去,只見城道最寬敞處佇立著一支騎兵,行列整飭,鴉雀無聲,粗看足有數百人。
當先的騎士戴紅纓,覆面甲,一手牽馬,一手還提著一個滾圓的不知什麼物事。
見江娘子走近,那人幾步上前,連聲懊悔:「不過區區太守,也敢擁兵為王!早知滁州如此兇險,我不該將娘子留下的。
」
江娘子自然是一陣寬慰。
我聞言連忙上前,聲音顫抖:「將軍說的是巴郡太守?他如何了?」
那人不意我突然插話,目光掃來,犀利令人不敢直視。
「庾牧已伏誅。」
說罷,便將手上那東西徑直擲在我腳下,只見長發散開,腥臭熏人,其下卻是一張怒目圓睜的頭顱!
江娘子連忙又來掩我的眼,卻不意我緊緊盯著頭顱,忽然便笑出了聲。
大笑愈發不可止,飄蕩在尸骸遍地的長街,凄涼而駭人!
那將軍見狀奇道:「此女子何人?」
江娘子附耳過去,他連連點頭,之后便伸手招我過去:「原是王三郎之愛妾,吾乃龍驤將軍慕容垂。」
「士族協戰之氣低迷,我軍正需要你協助。」
我擦干了淚,這才平靜下來:「將軍殺了庾牧,便是錦屏恩人,若有所求,但說無妨!」
他見我神態不似作偽,慨嘆擊掌,連嘆三聲:「好!好!好!」
「王郎君為主持戰局,早于前幾日北上,不意鄴北陷于胡人之手,胡人勸降而不得,不知會使出何等手段!」
他見我面色漸趨蒼白,聲音也逐漸低沉:「只是他身為南方士族之首,性情又最剛烈,此番著意殉國,對王家而言不可謂不打擊。」
「吾等已糾了千余子弟,于鄴北前后升起狼煙,只是尚需一人潛入城內,作為內應..........」
我低聲問道:「此去,不一定能回麼?」
對方倒也坦誠:「十死無生。」
我點點頭:「好,我去。」
「只是出發前,還請將軍圓我一個心愿。」
(三十三)
因為我答應去鄴北找回王玙,龍驤將軍答應了我的請求,于傍晚為我捉來了庾牧之妻。
難以置信,手段如此陰狠,大丈夫亦為之齒冷的太守夫人,居然身量嬌小,面容柔美,甚至有幾分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