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車夫停在王府別院門口,只見甲士陳列,門禁森嚴,忍不住心下發憷,只站在階下瑟瑟行禮。
「勞煩諸勇士通報,南家錦屏來訪。」
「女郎要訪何人?」
「王家三郎,王玙。」
出乎意料,門口的甲士只點了點頭,便有人返身扣下古綠獸面銅鈸,大門開啟半扇,將我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
不過一別院而已,卻亭臺軒敞,流水淙淙,隨處可見幾拳石,幾抱山,堪稱一步一景。行過蜿蜒長廊,甲士將我帶入水橋后的小亭,躬行一禮,便無聲離去。
再看小亭風雅,四面垂緯,幾盞枝燈靜靜吐納云煙,清霧繚繞,行入其中,如入仙境。
王玙身著輕衫,立于案后,面前展開一雪白絹幅,似乎正在作畫。
我模糊看了一眼,那筆下栩栩如生的似虎非虎,似豹非豹,更像是一只慵懶大貓,角落里還有一只小鼠,大貓一只爪子按在小鼠身上,似威脅、又似玩弄。
他見我勾著頭看,便將絹幅一收,神情自若。
「你來了。」
我連忙叉手行禮:「問王郎君安。」
「嗯。」
對方什麼也未做,身旁的女御便斟來一碗清茶,恭敬地遞在我手上。
我自是受寵若驚。
須知南家只是末等世家,即便我父親親臨,也未必能喝上王郎的一杯茶,雖然比之其抬愛,更讓我震驚的,是王玙之威信..........
對方見我怔怔發愣,淡然問道:「怎的不喝?」
我嚅嚅道:「不過訝于郎君的馭人之道罷了。」
「怎麼說?」
「郎君身邊無論甲士還是女御,皆是如臂使指,仿佛心意相通,有朝一日郎君領兵,定然有如神助!」
我正吹捧著,便見面前人揚唇微哂,似有自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非是冷笑,淡笑,嗤笑,而是真真正正,發自肺腑之失笑!
便如春風拂檻,冰破雪融,月光墜水,漣漪陣陣,又如梅花飄搖,一夕落滿了南山,個中滋味,難用語言描說。
然而這一笑后,王玙見我呆呆望著他,立時便肅容相向:「你有何愿望?早早說來,休要再拖了。」
「我..........」
我正猶豫如何說,雙手將衣角揉得皺成一團,而王玙一雙眼睇著我浮起紅潮的臉頰,神色漸漸譏誚。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你想作我的妾?」
「五百金珠便可。」
(十八)
話音擲地,四野俱寂,耳畔轟鳴陣陣,唯余風雪之聲。
因為顫抖,我幾乎端不住手里的茶,但仍是狠咬舌尖,盡量維持了平靜的語氣:「王郎說什麼?我剛才沒聽清。」
王玙踞坐于榻,半張臉隱于陰影,一張玉雕般的長手摩挲著碧玉把件,因為用力而青筋浮動,我只瞟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巴幾乎低到胸口。
「若郎君覺得五百金珠太多,少一點也行...........」
良久,王玙輕哼一聲。
「我堂堂王玙,于司馬朝廷累遷太常,司徒,或將升任太尉、太保,如此貴命,難道僅值五百金珠?!」
我驚呆了!
不給就不給,這借口也忒多了!
見他油鹽不進,我心里不是滋味,只好另辟蹊徑:「若不給金,郎君也可于差不多的世家中為我遷延保媒,尋一人品可靠的夫婿嫁了。」
不等他駁回,我便一口氣提了許多條件:「那人最好年輕美貌,飽讀詩書,庶子可,嫡子更可,還要嫡母寬厚,家風清正,如此方能不受磋磨。」
王玙聽我說了許多,一雙眼愈發深沉,澹澹而幽冷:「還有麼?」
我連連作揖,滿面堆笑:「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不拘給我金珠,或者幫我嫁人,郎君只要能做到以上一樣,便算回報了小女替死之恩!」
王玙沉默一會,終是喚了女御上前,嗓音清淡。
「給她金珠。」
天籟之音,不外如斯。
我霎時心花怒放,彎腰作揖:「多謝郎君。」
王玙朝我不耐煩地揮手,就差把一個「滾」字貼在臉上了。
剛出涼亭數十米,我卻忽然想起了一樣事物,又連忙折回去:「王郎君,那個,我的帕子..........」
此刻的王玙已然寬了外衣,正闔眼斜靠在榻上休憩。
打眼望去,他一頭漆發蜿蜒于枕,輕衣與肌膚同色,仿佛一道白月光照進了人間,唯美而殘忍。
我站在原地,吶吶連聲,又不敢出聲打擾。
「..........丟了。」
等了一會,他終是回復了,我心下一顫,忍不住再次試探,「真的丟了?」
王玙不再回答,而是側身向里。
明白再也不會得到任何答案的我,只好跟在女御身后泱泱離開,卻不知我走遠之后,身后人從軟榻上起身,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書案,竟是少有地怒形于色!
「做崔小郎的妾她看不上,做我王玙的妾,難不成也是自甘下流?」
侍從們不意他忽然發怒,大驚之下跪了一屋子,良久,方有甲士緩緩起身,從袖中掏出一物呈上。
「這是那日,您在竹林中扔在小女郎臉上的,小人以為郎君有用,便撿拾回來..........」
王玙盯著那一小塊月白色布料,神色變了數變。
那甲士見狀,又小心翼翼請示:「郎君,此帕似乎為那南家女郎心愛之物,您看?」
出乎意料,王玙的回復只有兩個字。
「丟了!」
(十九)
拿到金珠之后,王家特地派出數名甲士,一路護送我回家。
考慮到家中人多眼雜,我故意帶著王家甲士來到城北,用囊中的一小部分金珠,從掮客處購下了位于牛尾巷內的一處三進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