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膠著著,卻聽外面幾聲驚呼,俄而一名劍客來報:「郎主,前方數百米有狼煙升起,分東、北、西三個方向往山頂而來。」
王玙前行幾步,似有顧慮,又折回石臺坐下:「你等三人,分三方前往打量。」
「諾。」
待那三人領命前去,我仍站在涼亭里喝風。
看王玙的意思,我不表態,他今日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再往山下看,確有三股濃煙直上,若不是今夜月朗氣清,黑煙也不會如此明顯,甚至明顯到有些刻意。
「奇怪!」
見我自言自語,王玙未置一詞,顯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卻不知為何,心頭有種愈演愈烈的慌張:「為何是三股狼煙?」
他眸子一肅,總算肯正眼看我:「你說什麼?」
「王郎君只帶了三個甲士,山下也正三股狼煙,此事是不是有些過于湊巧了?」
除非是...........
調虎離山!
我念頭剛起,便見王玙閃身而退,一支羽箭已破空而來,深深沒入中央石臺!
(十)
我還沒來得及尖叫,王玙已經一手拽過我,將我推入了石亭后的深林中。
這里林木密集,的確對刺客的視野起到一定阻礙,但并非長久之計,我們一前一后在山林里奔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身后已隱隱響起樹枝清脆的折斷聲。
許是久捉不到,刺客有些失去了耐心,干脆聽聲辨位,一簇簇流矢飽灌勁道,向我們奔逃的方向狠辣射來!
我活了十幾年,從未像今天跑得這樣快,甚至隱隱超過了養尊處優的王玙,路上還不忘回過頭直呼其名。
「王玙,我們得分開跑!」
他的回應則是拽住我手腕,將我猛地壓入前方一個矮洞中,自己則緊隨其后,并撕下玄色下裳遮蓋住洞口。
這之后,我們緊掩住口鼻,只聽外面腳步聲凌亂,飛快地從洞外越過去了!
刺客,不止一人!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稍微活動了一下身子,小聲問旁邊的人:「王玙,接下來怎麼辦?」
他的回應是一聲悶哼:「...........別說話。」
我這才發現手邊微微濡濕,王玙掀開那黑布,借著雪亮的月光查看自己,只見他大腿中部赫然中箭,鮮血已經往下蔓延到膝蓋了。
狹窄的山洞中,一陣可怕的沉默。
許久,我喃喃道:「他們還會回來的。」
王玙一言不發,只盯著自己的傷口,神情放空——想必他也清楚,刺客聽不到動靜,定然會知曉他躲了起來,而這里的山頭并不大,幾個刺客來回搜查幾遍,天亮前定能找到。
王玙是沒法逃了,但我留在他身邊,也同樣難逃一死。
難以置信,身份地位曾給了我們帶來的巨大懸殊,居然會被即將降臨的死亡全數奪走。
能和瑯琊王玙死在一起,甚至可能讓我成為大鄴少女集體羨慕的對象,簡直比當皇后都要尊榮。
我想著想著,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對方撕下自己的下裳,包扎在傷口上方止血,一面冷道:「你笑什麼?」
許是人之將死,我莫名變得有些大膽:「我嫡妹說過,若能與王郎共度一晚,真是旦夕即死也值了。」
「想不到她的愿望,全數被我實現了。」
王玙:「.........呵。」
這聲意味不明,又無動于衷的冷笑,足以說明他對此類言語的態度。
停了一會,他忽然問我:「你反對嫡母將你作妾,為何不反抗?」
我聞聲失笑。
月光下,三兩只野鼠從我們腳面上爬過,我抖了抖腿,指著那野鼠問他:「請問郎君,為何貓愛吃老鼠,老鼠卻不愛吃貓?
「難不成,是那貓肉酸澀難以入口,老鼠才不愛吃嗎?」
王玙聞言,沉默不語。
事實上,這位身為司馬氏肱骨貴臣的王家嫡子,也同樣深陷權利的漩渦中心,乃至于正風華正茂便淪落死地。
既然注定死于一處,又何必相互比慘呢?
我的目光,靜靜追隨著倉皇逃竄的野鼠,直至再也看不見了,方低聲道:「王玙,我愿替你下山。」
對方聞言,一雙冰雪般的眸子終于紆尊降貴地向我睇了一眼:「你要如何做?」
「只要我一路發出動靜,便會迷惑他們的判斷,為你爭取時間。」
他只嗯了一聲,似乎可無不可,我繼續說:「若我死了,不是被刺客殺死的,而是遭了嫡母的毒手,你需向人揭露她的惡狀。」
「..........」
「若我活著,便向郎君討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還沒想好。」
「..........可。」
聽他答應了,我伸手從他傷處卸下幾段沾血的布料,接著一鼓作氣從洞中爬出,一路鉆進密林,往山下狂奔!
此去,幾乎十死無生!
這之后我一路逃,一路將染血的絲绦扔在草叢里,樹枝上,山洞里.........
身后不遠處,幾聲呼哨漸漸逼近。
越往山下,山勢愈陡,我越發控制不住平衡,甚至跌倒數次,連鞋子都跑丟了一只,刬襪也早已磨破,濕淋淋地黏在腳底。
而身后刺客已然漸漸逼近,只聞耳邊嗖嗖破空聲,我腳下一滑,瞬間整個人向山底滾去!
(十一)
再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面前是雪白墻壁,不遠處軒窗大敞,一群漆黑大鵝正在院內的假山池中引吭咕咕。
我一驚之下坐起,只覺左腳疼得鉆心,忍不住痛叫出聲,聲音未落,門口忽然走入一名甲士,看著還有幾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