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息了一下心氣,這才低下頭,發出細細泣聲:「王郎將我了解得仔細,連我耶娘都自愧不如........」
王玙聞言,一雙怠目頓時緊凝,如同一柄開刃的利劍指來。我卻絞著帕子,滿面嬌羞地迎向對方的冷冽:「我懂了,郎君是心中愛我!」
「既如此,我不嫁崔郎了,干脆就嫁給你吧!」
(五)
語罷,我見他面色丕變,心下這才痛快了。
正要轉身揚袖,瀟灑而去,卻不知為何用力過猛,扭頭摔了個狗啃屁,一身雪浪似的衣裙全滾在泥地里,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而身后的王玙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我,完全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待我好不容易扶著小梅爬起來,只聽一聲錚鳴,卻是對方正了正腰間古樸的佩劍,神色從容澹靜。
「記住,離崔家小郎遠些。」
我沒有反駁,而是默然起身,扶著惶恐的小梅踽踽離開了。
一路到家,后脊早已濕透。
這位王家嫡子少入朝堂,一生順風順水,向來生殺予奪,說一不二,如此清高孤傲之人,又怎會容許一個小小庶女的冒犯?
此番被我言語上沾了便宜,居然立時起了殺心。
方才,若不是我跌了極慘烈的一跤,引得對方輕視,現下..........
恐怕早已是一具尸體了!
(六)
回到家才發現。
我那帕子,和節操一齊丟在竹林了。
嫡妹錦繡見我坐在廊下失魂落魄,上來便旁敲側擊:「怎樣?又被崔小郎拒絕了?」
見我理都不理她,南錦繡在一旁柔聲勸誡:「錦屏,若實在無人娶你,待我出嫁時,你便作我的陪嫁好了。」
我無動于衷。
第一次聽她這樣說,我恨得咬碎銀牙,回房便將一應花瓶布置摔得稀爛,對著小娘的畫像哭了一晚上。
憑什麼?
憑什麼她可以做妻,我卻只能做妾?
后來聽得多了,便也習慣了,她自己姿色平平,不過想讓我代為籠絡丈夫的心罷了。
想得倒是美,只不過父親未必答應。
畢竟我上面六個庶姊,都被他賣給了高門作妾,以換取功名呢。
見我沉默不語,南錦繡更加得意,一邊湊到我身邊笑吟吟道:「后日弘夙大師在鴻恩寺譯經,普講《游玄論》,世家子弟齊聚,母親會讓我相看桓家子,你與我同去吧?」
奇哉怪也。
難得她如此好心,竟不怕被我搶了風頭?
(七)
還不止如此。
出發那天,南夫人命自己房中的侍女為我梳妝,并送來了一件緋紅的春衫,從來都是撿著南錦繡舊衣服過活的我,頭一次高興不起來。
只因這衣服剪裁合宜,顯然是為我特制的新衫。
明明是給自己親女相看,為何要給我裁衣?
心中即便再不情愿,我也不敢開罪嫡母,仍是隨著齊整車馬,一路浩浩蕩蕩往鴻恩寺去了。
晌午之后,車馬行至山下,南家主仆數十人沿著曲徑徐上,前方松杉掩著寺門,群山聳峙,古殿依稀。
幾名僧人將我們引到山后精舍,我和南錦繡戴著面巾,一左一右伴隨在南夫人身邊,路過一處百十人隊列的氏族隊伍,她連忙將我們拉至一邊。
「瞧,那便是桓家人。」
南錦繡聞言,臉上笑出花兒:「桓五郎也在嗎?」
桓五是近期向她提親的人選里家世最好的一個,雖為旁支子弟,卻為嫡子,且背靠主家財力豐厚,總之南夫人是極滿意的,當下便笑瞇瞇地指給她看。
「那前面墨綠紗袍,頭戴玉冠的,便是桓五,女兒站在樹下,可仔細瞧瞧。」
只那一眼,我和旁邊的南錦繡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南夫人喜滋滋道:「如何?」
只見此人身長共四尺,玉冠占一尺,鞋底又厚一尺,這要是站在南錦繡身旁,倒可以被她夾在咯吱窩下,輕松提溜一圈。
「甚好,甚好。」
我敷衍過了,便見南錦繡雙眼迷離,兩靨漫上潮紅,不知道正看哪里,我掃了一眼,心下了然。
此時桓家一列早已走遠,迎面而來的是王、崔兩家。
當先一人緇衣垂籠,前呼后擁,卻雙目怠漠,昳麗奪人,令人不敢直視,再低頭看足上,那皂鞋拿金線繡了木蘭紋,自鞋跟一直蜿蜒到鞋尖,有金馬玉堂之貴。
直到那人已走得看不見了,南夫人帶我們進了廂房,我那嫡妹仍面色暈紅,神思不屬,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窗牗軒敞,不遠處的假山池中,一群漆黑大鵝正引吭咕咕,我支著頜,笑笑道:「阿妹,你想吃天鵝肉嗎?」
南錦繡似乎回了神,訕笑一聲:「天鵝肉有什麼好吃的。」
我樂得一擊掌:「是也,所謂中看不中吃。」
正要教她清醒,她忽然用雙手捂了臉,眸光朦朧,眼含淚花:「若能與王郎共度一晚,教我旦夕即死也值了!」
我:「.......」
(八)
晚間用過素齋,南夫人又說要帶我們結交世家夫人,拿出數根玉篦釵金步搖,插了我滿頭滿鬢,渾如一只錦雞。
這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才是她親生的。
事實上,因南家頻頻將庶女賣給高門做妾的行為,名氣早已敗落,路上遇到的貴婦不少,但大多一見她便耷拉著眉眼,連敷衍都欠奉,即便如此,南夫人依舊一個個向我們介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