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別怨娘,娘也沒辦法。」
最后所有聲音慢慢淡去,只留下一個溫和的聲音:
「姑娘認錯人了,她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若是我同意呢?」
「我不反悔,相思,你也不要反悔。」
我抬手捂住臉,滿身灰塵,哀哀地哭起來。
我想起來了。
我不是崔令宜,我是相思。
賀西洲的娘子。
27
我平靜地走回定遠侯府,沐浴焚香,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
我吩咐廚房準備了一桌精致小菜,又親手燙了一壺酒。
蕭云起也帶了一壺酒。
他說,那壺酒名為忘憂。
「娘子,一盞忘憂下去,人世煩惱全無,今夜我們要大醉一場。」
我笑靨如花:「好啊,不過要先飲了我這壺酒。」
「我這酒也有個好聽的的名,它叫消愁。」
我妙語連珠地勸酒,一杯又一杯。
我纏著他問,漠北是什麼模樣?
他神采飛揚,說起漠北仿佛被雪洗過的湛藍晴空,說起漠北桀驁不馴、喙爪如鉤的雄鷹。
他喝得又急又快,臉上浮起一絲紅色的酒暈:
「相思,你一定會喜歡那里的。」
話音剛落,他驚覺失言,忙想著遮掩。
剛開口就被我打斷,我語氣平靜:
「我不會喜歡那里的。」
「我討厭冷,害怕鷹,最重要的是,我恨你。」
「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不喜歡。」
他仔細端詳我的神色,臉上紅暈消退,神色逐漸冷下來:
「你都想起來了?」
「相思,你不要鉆牛角尖,這段日子,我們不是過得很開心嗎?」
「那些往事讓你那樣痛苦,你自己忘不掉,我就幫你忘掉。」
他斟了一杯忘憂酒遞到我的唇邊:
「相思,喝掉這杯酒,之后我們就離開這個讓你傷心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
我吃吃笑起來:「蕭云起,你總是那麼自以為是,從來沒問過我想要什麼。」
「就算是痛苦,那也是我自己的痛苦,你憑什麼幫我忘掉?」
「你想讓我忘憂,可我只想消仇。」
「仇恨的仇,殺夫之仇的仇。」
話音剛落,蕭云起神情痛苦地捂住肚子,臉上閃過一抹青氣。
他咬牙切齒,雙眼冒火:
「你以為賀西洲是死在我手里嗎?相思,你才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
我白著臉,努力克制因疼痛而簌簌發抖的身體:
「你說得對,所以我也喝了酒,那里面有鴆毒,足夠我們死上好幾回。」
蕭云起的身體開始顫抖,眼角流出血來:
「你以為你以死贖罪,就能見到他嗎?」
「我若是他,下輩子都躲著你走,免得受你牽累。」
「相思,只有我蕭云起, 才降得住你,才配得上你。」
我呸了一聲,眼中也開始流出溫熱的液體, 紅蒙蒙一片:
「我沒奢求他原諒我, 我只是要替他討個公道。」
「他是個很好的人,不該是那樣的下場。」
蕭云起沉默片刻,忽地笑起來:
「說到底,我們也還是做了一年多的夫妻。」
「生同衾, 死同穴, 今日這樣死在一起, 也算圓滿。」
他伸出手來夠我,緊緊攥住我的腳腕。
「上窮碧落下黃泉,相思, 我們注定生死都要糾纏在一起。」
我咬緊牙關, 使出最后的力氣, 用力蹬開他的鉗制。
手指摳住地面, 一點一點地朝遠處爬去。
能遠一寸, 是一寸。
能遠一厘, 是一厘。
劇痛排山倒海地襲來,一浪接著一浪。
眼耳口鼻處接連滲出溫熱的液體。
四肢百骸如同被千針扎下,又仿佛被萬錘砸落。
五臟六腑有如被萬蟻噬咬。
我的下唇已經被咬爛, 心里卻有絲詭異的快慰。
疼吧, 再多疼些。
我有多痛苦, 他就有多痛苦。
我和他都有罪。
我們都該死。
我拼著指尖磨爛, 終于為自己掙得死前最后一方清凈。
我艱難地翻了個身, 躺在冰涼的地上,長舒一口氣, 安靜地等待死亡。
蕭云起似乎在喊著什麼。
我耳朵已經被血灌滿。
聽不清, 也不想聽。
我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這塵世,我真是倦了。
下輩子再也不想來了。
意識即將墮入無邊黑暗那一刻,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姑娘。
我如溺水之人見到浮木, 拼命掙扎著擺脫黑暗之淵的吸附, 用盡全身的力氣睜開眼。
只見眼前飛雪漫天, 紅塵破敗。
青衣夾襖的書生出現在我眼前,修竹般蕭然靜立, 眼神中含著關切。
我貪戀地看著他,目光一遍遍描摹著他的眉眼,眼前蒙上一層水霧。
萬語千言一齊涌上心頭。
想說對不起,又想說我想你。
肚子里明明打好腹稿, 想說你走吧, 我不想再連累你。
張口時卻忍不住鼻子一酸,像個孩子一樣委屈得嗚咽起來:
「賀西洲,我好疼啊。」
他眉眼溫柔,朝我伸出手:
「既是如此,便不能留姑娘一人在此了。在下家在城南, 若姑娘不嫌棄, 便隨我回家養傷吧。」
我笑起來,眼中帶淚: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可否允我以身相許?」
風雪中,他笑意如春日暖陽:
「若對方是姑娘,在下求之不得。」
-完-
An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