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黃狗,大概這麼大。」
我拿手比劃著。
夫君看著我,神色變了幾變:「未曾聽說,或許是從前在蜀地養過吧。」
我哦了一聲。
蜀地啊,那記憶有點遠了。
難怪記不清了。
25
夫君突然提前了去漠北的日子。
原定的三月底出發,如今決定過了大年初七就走。
我不得不加快收拾行囊家當。
漠北地處偏遠,好些東西買不到,只能在出發前多備下些。
那日我剛從香料鋪子出來,突然墻角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沖我撲來。
我驚地叫出聲。
幸好身旁的侍衛反應快,一腳將他踢開。
那老乞丐捂著心口哎呦痛叫,張口對著我罵道:
「紅豆,你這賤丫頭,連親爹都不認得了嗎?!」
這話說得好生無禮!
我盯著他,心頭涌起一股冰冷的厭惡:
「哪里來的乞丐,莫不是瘋了不成?我乃金陵崔氏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胡說八道,污我崔氏名聲!」
老乞丐愣了愣,他撥開油污打結的頭發,仔細端量我。
半晌,冷笑一聲:「我呸!險些讓你騙過去!什麼金陵崔氏女,居然擱老子面前裝糊涂!我就是不認得你這張臉,也認得你眼角的那顆痣!天底下總不會有人連痣都長得一模一樣吧?」
看著這副潑皮無賴相,我沒來由地心生厭煩。
與這樣的人糾纏,簡直自降身份。
我懶得理他,轉身要走。
誰知他突然躺倒在地,捶著胸口,雙腳亂蹬,竟然當街撒起潑來:
「快來看吶!女兒不認親爹了!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白眼狼,自己發達了,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就不管親爹死活了!」
人群中有人嘲笑:「岑老二,你哪還有女兒?你閨女不是早被你賣到妓館里去了嗎?你怕不是看人家姑娘衣著華麗,想著訛人一筆銀子,再去賭一把吧!」
岑老二斜乜著眼:「去去去!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就算賣了她,她也是老子的種!老子給了她一條命,有難的時候讓她幫一把,這不是天經地義嗎?何況老子又沒有虧待她,那春風樓里吃香的喝辣的,老子要是個娘們,早高高興興自己進去了。」
我簡直惡心得要吐出來。
春風樓我聽過,是金陵城里最負盛名的青樓。
這老乞丐將自己的女兒賣進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居然還一臉洋洋自得,真是無恥之尤!
誰做他女兒,簡直倒了八輩子的霉。
現在居然還訛到我頭上了,簡直豈有此理!
不給他點顏色瞧瞧,我心口惡氣實在難平。
我對侍衛使了個眼色。
兩個侍衛立刻將懷里抱著的東西放到一邊,一步步向老乞丐逼近。
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抱著頭大聲哀嚎求饒。
我啐了他一口:「下次再敢訛人,看我怎麼收拾你!」
老乞丐躺在地上,突然嘶聲道:
「我沒認錯,你就是我女兒紅豆!我問你,你心口有處紅胎記,是也不是?」
我心下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
「胡說八道!再敢歪纏,仔細你的舌頭!」
夜間沐浴時,我盯著胸口的紅胎記出神。
世事難道真有如此巧合?
我不止容貌與那老乞丐的女兒相似,連身上的胎記位置都差不多?
若不是巧合——
我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心里存了心事,夜里睡得也不踏實。
夢中聲音混雜,一個接一個。
一會兒是清脆的童聲:「紅豆,紅豆,把你爹給你做的小木馬拿給我玩玩兒唄,我拿我娘烙的餅跟你換!」
一會兒是凄楚的女聲:「紅豆,你別怨娘,娘也是沒辦法。」
一會兒是悲苦的男聲:「紅豆,你救救爹,他們要把爹的手剁了去。」
一會兒是妖嬈的女聲:「叫紅豆麼,長得還不錯,就是太瘦了些,身上一把骨頭,不值幾個錢。」
早上醒時,身邊已經空了。
我捂著頭,只覺頭痛欲裂。
昨夜夢境紛雜又逼真,我一時拿不準究竟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我因為那個叫紅豆的可憐女孩心有觸動,在夢境中臆想出她的故事。
若我不是岑紅豆,那老乞丐怎會知道心口有塊紅胎記?
天下真會有容貌相似,胎記位置也相似,這樣巧合的事嗎?
可若我是岑紅豆,崔家又不是傻子,族譜里明明白白寫著我崔令宜的名字。
一個人,怎麼會同時有天差地別的兩種身份呢?
我再次回到那間香料鋪子,可惜街上已經不見了老乞丐的蹤影。
問了香料鋪老板才知道,夜里來了幾個皂隸,將人提走了。
我的心沉了沉。
據說那老乞丐已經在這條街上待了小半年了,偏偏在我想找他的時候被人提走。
未免……太湊巧了些。
26
臘八這日,定遠侯府按往年慣例,在門口搭起施粥的棚子。
因著轉過年來夫君便要去駐守漠北,今年侯府的施粥排場格外盛大,引來的人也格外多。
我與世子夫人忙得不可開交。
來領粥的都是些窮苦人。
男女老少都有,往往攜家帶口。
長久被貧困和苦難折磨的人,臉上都帶著些不自知的木然。
即使正值壯年,身形也帶著幾分被生活壓彎脊梁的佝僂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