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太子妃的命婦衣冠,妝容嚴正,恰似一個木偶,看到我撐傘站在外面,鮮紅的嘴唇彎起一個笑,隨后毅然決然地撲向了鎏金雕龍的柱子。
屋內傳出凄厲的尖叫,是一個少女,容色很清秀,臉色蒼白,看著嚇壞了。
可她的手中卻緊緊抱著一個孩子,手捂在孩子的眼睛上,嘴唇顫抖,見我走來,一步步后退,很是恐懼。
我問:「她是誰?」
東宮使女回答道:「殿下,她是顏氏。」
「顏氏是誰?」
東宮長史告訴我,顏氏是太子去江南收的人,本想封為側妃,卻遭到太子妃的反對,最后竟成了個沒名沒分的侍妾,名字也沒上玉碟。
而她懷里的孩子,是太子唯一的女兒,只是胎里不足先天虛弱,太子妃并不喜歡她,現在孩子是顏氏在照顧。
女使將孩子抱給我,孩子長得很白胖,看不出先天不足的影子。
她被照顧得很好。
這個孩子是可憐的,因著她還未滿周歲,攤上這樣一對父母,哪怕生在皇家,也不會過得很好。
顏氏見我冷漠,唯恐我將孩子摔死,又被按在地上不得起身,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叩頭,哭著說:「殿下,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是無辜的啊。殿下,您把孩子給我吧,我帶著孩子回江南,日后絕不會出現在您的面前。」
我不太明白她的想法。
她是太子的侍妾,本可以做側妃,卻因著太子妃成為了沒名沒分的侍妾,后更是成為了這個孩子的使女,她不怨恨?
這孩子驚醒了,咧著嘴在哭,可憐的樣子。
她長得可真丑。
我命人將顏氏帶下去,親自抱了孩子去太極殿。
陛下看著我手中的孩子,問我:「心軟了?」
我道:「她的父母一廢一死,不必再牽連她了。到底是阿兄留下的一點血脈。」
陛下道:「你給她起個名字,帶回去好好養著吧!」
夏天到了,天氣熱了起來,雨水很足。
孩子在我懷中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我道:「孟辭,您看怎麼樣?」
陛下頷首。
我從不知道,孩子是這樣磨人的。
公主府的女官趙氏將從前東宮的乳母提了出來,讓她們繼續照顧孩子。阿蠻轉而時時盯著孩子,生怕別人照顧得不周。
我忙著處理廢太子留下的事情,從早忙到晚,直至有一日,屬下的人將顏氏同太子的恩怨糾葛擺在了案頭,我將其看完,雖然仍舊不解,但也命人將顏氏放了出來。
從前覺得此人深不可測,現在看來卻是有些多想了。
她沒那麼深的心思。
顏氏并未遭到苦頭,心中仍掛念著孩子,我便讓她到孩子身邊侍奉。
事情都結束后,我去皇陵看望廢太子,顏氏向我提出了入府后的第一個請求:她希望帶著孟辭和我一同前去看望廢太子。
我答應了她,沒讓她帶著孩子去。孟辭年幼,皇陵雖有皇,卻終究是陵,若是嚇到了不好。而我那兄長,聽聞伺候的人說很是不得志,整日借酒消愁。
馬車平緩而行,我看到素日整潔端方的太子殿下,變成了胡子拉碴的階下囚。
我應當說些話的,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離開了。
顏氏進屋,待了很久,也出來了,眼眶紅紅,像是哭過。
她問我:「殿下,您會殺了他嗎?」
我道:「不會。」
曾經他說過,會保我一世平安富貴,我自也不會殺他,雖圈禁皇陵,可是有山有水,衣食住行比之親王,當一富貴閑人,終老山林之間,也是人生美事。
回程路上,顏氏再次提出請求帶著孩子回江南。
我仍舊拒絕。
顏氏道:「殿下,阿辭只是個女孩子,不會影響您的。我保證帶著她回江南去,在那里終老。我有房子鋪子,能照顧好她。」
我道:「她雖出身皇家,卻也是罪臣之后,有那不堪的父母,縱使隱姓埋名,卻也不得安生。你在江南,到底也只是一富商,如此底蘊,如何支撐得起孟辭。」
顏氏落淚道:「總好過在皇室之中不得自由。阿辭沒有父母依仗,更沒有母家支持,將來若是兩國相爭,這樣的孩子,最容易被推出去和親了。」
我詫異地看了她許久,卻想不到這小小商戶女郎也可有如此見識,隨即笑道:「孟辭不會和親。」
她驚訝地看向我,我道:「大梁的任何一個女兒都不會去和親。」
西域貿易發達,可風沙噎人,梅執風同我兄長一般大,硬生生磋磨得像是兩代人。
孟辭不會去和親,我的妹妹不會去和親,我的侄女不會去和親,千千萬的大梁女兒家不會去和親。
要和,只能是他們捧著國書,帶著質子來和,大梁的女兒家不應當為了擔不起的大義凜然去犧牲。
顏氏長出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說:「你是個好人。」
我笑了一下。
27.
朝中局勢暫時穩定了下來,但因著廢太子的事,這份穩定也像是勉力撐持高樓的蟲蛀的梁,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斷開,成為風雨中的廢墟。
儲君,乃是國本。
這個位子意味著至高權力的一步之遙,錦緞和黃金裝點的至高榮耀,群臣在帝王倒下時的主心骨,是當今駕崩后的新的效忠人選,千萬年禮法所重視的身份,權力更迭最平穩的過渡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