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玉》第21章

太多太多的事情讓他的儲君位子受到了威脅。

他是元后嫡長子,若是坐不上那個位子,將來只有一死。

他給了世家許諾,取得支持,趁亂控制了宮門,以陛下抱恙為由控制朝政,卻始終得不到傳位的詔書。我清點人馬,心中想三弟四弟是否平安。

青溪為我披上披風,低聲道:「太子殿下有數萬兵馬,殿下只帶五千人,是否太過冒險?」

我道:「兵卒在精不在多。打得好了,幾千人馬也可吞掉數萬;打得不好,數萬人馬也能敗于幾千。」

我奉密詔勤王,阻攔我的都被我以抗旨為由斬殺,北上之時,我繞路云川祭拜我阿母。

阿母是個溫柔的美人,也是個迂腐的美人。膝下三子,唯獨疼我阿兄和阿弟,他們是她挺直腰桿的底氣,是為她爭面子的好兒郎,是她正室夫人的依仗,是她后半輩子的靠山。

我心性狠毒,霸道強勢,喜好游樂,時常跑出家門惹禍,她并不喜我。

如今我要去殺她最疼愛的長子,也不知她在天有靈,會不會氣活了?

孟氏祠堂,我看著那塊牌位。

我應當說些話的,可最終只有兩個字「走了」。

她愛的是自己的兒子和別人的孩子,不喜歡的只有我。

我背書背得好,她只會溫柔地夸贊阿璠聽話懂事。

我自幼習武,食量大,她擔心我日后肥胖嫁不出去,便不允許我吃飽,我偷偷賣掉自己的首飾去買吃的,去打鳥烤來吃,直至餓暈在演武場。

父親賑濟災民,命家中縮減開支,她不曾縮減哥哥和弟弟的份例,姨娘妹妹們只需找她鬧一鬧便可得來不被縮減的那份。

放眼家中,勒緊腰帶的居然只有我和她。可我去鬧,她只把我關入柴房反省。

我阿母,慣會慨我之慷的。

時隔九年,我再次見到了太子。他立于城墻之上,滿臉陰鷙,我隔著護城河同他遙遙相望。

他終于知道虎符去哪了。

我持弓瞄準了很久,卻仍沒什麼底氣。這些年我熬夜處理政務,眼睛有些不好,雖有把握,卻終究不愿失手,最終只得作罷。

太子手中推來一人,形容昳麗,跌跌撞撞,分外狼狽。

故人相見,太子揚聲道:「阿玉,你我兄妹何至于此,如今你心上人在此,你若愿自解兵權,我必保你一世太平。」

我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對扈從道:「攻城!」

太子看著頗有些惱羞成怒,只是無濟于事。

如今擔任中書令的馮清,是我的人。

梅公滿門桃李,任我取用。

虎符在我手中。

我麾下有著精兵良將,有攻城器械,有陛下手書。

乃至……我望向城樓,世家起了內訌,太子一方已是覆水沉舟。

他一敗涂地。

我能選擇的是陽謀,是強攻,可終究勞民傷財。真正瓦解太子一方的,是一個不在這里的人——梅執風。

昔年,我贈他金銀,助他開西域。富甲天下的皇商又豈會是浪得虛名。太子自恃身份,不肯屈就,自然也不會去看那個沉迷商賈的士林敗類。

梅執風的生意同世家接觸頗深,此行晏駕,他雖不曾出現,可影響處處皆在。

城門大開。

我登上城樓,反抗之人皆被殺死,我望著只剩一口氣的青溪,從他的袖口取出錦帕擦拭他的臉。

他中了一刀,本就出氣多進氣少,最應保存體力,撐到醫官前來。

只是我不會讓醫官前來,他也知曉我不會。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就像垂死之人去抓一根救命的稻草,問我:「殿下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大約真的快死了,說話斷斷續續,很是費力。

美人到底是美人,便是死到臨頭也是美的,如一枝開到極致的荼蘼,令人心折。

我將他的手指掰開,用那錦帕擦自己的手,漠然道:「我能到如今的位子,當真是靠蠻力?」

從見面,我便知道青溪不對勁。

他被許信之推給我的時候,已在山寨中生活了幾個月。

他肌膚嬌嫩,容色美麗,身無長物,如何能平安走過這許多路程,最后被許信之發現?

許信之抱著看熱鬧的心思順水推舟,我便收下,看看這少年究竟要做些什麼。

他在我身邊許多年,卻不曾真的害我,我留著他逗趣解悶,許多年風風雨雨,卻也有了些相依為命之感。他要死了,我見他眼中的光彩消逝,有點難過。

也就一點吧了。

太子被押送入太極殿,陛下坐在高處,我沒有行禮,看了他一會兒。

他也在看我,許久,嘆道:「回來了就別走了。」

我說好。

26.

太子的造反,開始得轟轟烈烈,結束得無聲無息。

陛下擬了圣旨,將他發配去守皇陵,三弟四弟皆死在了這場叛亂中。附從的世家被問罪,京師又是血流成河的災難。宮門外的叫罵聲沸反盈天,陛下坐在至高之處,面無表情。

太子妃沈氏在東宮被查抄那日觸柱而死,陛下恩德,本不欲殺她,沈家族誅,太子妃恩準保全,同廢太子一同圈禁皇陵。

可她不愿意。

我甚少見她,模糊印象中是個鮮活明媚的少女,愛穿紅裙子,下巴總是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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