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量衡只以為我兄妹閑話,笑瞇瞇地走了。
我正式開始了禁閉生涯。
我出生時孟氏已是侯爵,雖在外人看著尊貴,可我阿父后來為了養私軍,為了建越州,耗費數目龐大,后我南征北戰,加之趕赴邊關,如今雖已是公主之尊,卻也沒有真正享用過人間頂級富貴。陛下一場禁閉,倒是間接成全了我。
每日吃飽喝足,練練槍法,看書習字,或是湖邊垂釣,多年軍旅緊繃的身體舒緩下來,我從其中覓得幾分樂趣,頗有些樂不思蜀的滋味兒。只是想起從前鄙薄大胤官員沉湎富貴不問百姓,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我自問定力頗深,面對富貴尚有些走不動道,那些人雖是酒囊飯袋,可沉湎于此,卻當真也是凡人心性。
許信之為我送來的青溪是個好少年,帶回來后我忙于政務不曾理他,在公主府將養了近兩年,一掃從前因戰亂的困苦風塵,本就美如明珠,披上綾羅更似畫中人,他還會唱曲,我閑來無事聽他彈琴唱曲,一把琵琶撥弄得風情無限,若非是個男兒,也真有些禍國殃民的影子。
永安城再次飄雪的時候,我斜靠在軟榻上聽青溪唱曲。
那日,我弟阿璠來看望我。
我無心招待他,他便自顧來了我的主院。
見我如此奢靡,阿璠的表情居然有些奇怪。我年紀大了,幾個妹妹也相繼出嫁,那些女孩子都被蕭皇后教養得很好,舉止大方,談吐文雅,也讀了很多書,知禮明義。獨我一人仍舊孤單,自認尋歡作樂也未嘗不可。
但落在阿璠眼里,許是和其他妹妹不同,也讓他丟臉吧!
他在位上坐定,問我:「阿姊,你同阿兄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被室內的暖意烘得很是困倦,隨口問:「你是指什麼呢?」
阿璠道:「從前阿姊和兄長很要好的,阿兄仁善,更是十分顧念阿姊,為何秋狝之事會鬧成這般地步?」
我冷笑:「你數年不曾過問過姊姊的消息,今日來了便要質問我?」
阿璠連忙道:「璠兒不敢。」
我卻越發激進:「你有何不敢?璠兒,從前你便怨我。回家后更是將自己鎖在后院不肯和我多說一句話。我被陛下施廷杖,秋雨陰冷入骨,繼母尚且陪我下跪,將我護在披風之下,可我雙生的好弟弟,不曾出門,不曾過問欺辱你阿姊的人,甚至不曾為阿姊求情,如今乍然來訪,卻是問我和阿兄出了什麼事?阿兄仁善,你阿姊便惡毒。也對,你認為我惡毒,弟弟妹妹認為我惡毒,就連兄長都認為我惡毒,好璠兒,真是阿姊的好璠兒。」
眼見著我動氣,胸口劇烈起伏,阿蠻連忙上前為我拍背,又給我斟茶讓我緩緩。
阿璠眼眶通紅,直身而跪,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
見他直身而跪向我請罪,我卻更加惱怒,將茶盞擲出,砸的他頭破血流。
良久,我順過氣來,對他道:「你今日能來看我,想是求阿兄,或是求阿父。看也看了,你走吧!」
阿璠仍舊跪在那里。
我伸手一勾,青溪便坐在了我的軟榻邊,我信手將他攬入懷中,語氣冷颼颼的:「阿弟是要看著姊姊荒唐嗎?」
阿璠臉色青了白,最終告退離開。
見他出去,我推開青溪,閉上眼睛,卻覺得心中煩躁,無法掙脫,正欲去院中練一套刀法,忽覺一陣冷香襲來,細白如蔥段的手指在我頭上揉捏,青溪委屈道:「殿下用完就扔,惹得奴好傷心。」
我好受許多,卻未曾答應。
孰料青溪卻得寸進尺,將我擁入懷中,語氣頗為委屈:「奴自知卑賤,不敢奢求,若能侍奉殿下一二,是奴的福氣。」
從小在戲班討生活的人太知道該如何用自己的美貌換取生存的本錢,我本能地有些抗拒,對他道:「你不必如此。」
他的動作僵硬了,隨后問:「殿下可是嫌棄奴不干凈?班子散的時候奴年紀尚小,未曾被人玷辱,奴雖卑賤,可身子是干凈的。」
我未睜眼,道:「你未賣身給公主府,不必自稱奴,我喜好你容色美麗,也喜好你彈琴唱曲的本事。你是苦命人,我不愿意欺辱你。你應當認字,去讀讀書,或者自己找點事情做。」
青溪身子僵硬,訥訥道:「殿下真的和其他貴人不同。」
有使女敲門而入,對著阿蠻低語幾句,阿蠻便跪坐在我身邊,對我道:「女郎,二公子已經走了。」
我困倦得很,阿蠻讓青溪下去,又為我鋪上被褥,厚厚的,輕軟而暖,阿蠻問我:「女郎,您若是不想見二公子,何苦又讓他進來一遭?二公子許久不來,來了便是劈頭蓋臉一頓叱罵,長此以往,便是骨肉至親也會生分的。」
其他人都不敢如此說,如今能勸我一二的,也唯獨阿蠻了。
我神思略微清明,只是想起往事,又有些嘲諷:「他和我一母同胞,不過相差一炷香吧了,同是遭過難歷過事,卻能將自己鎖在后院經年不出,畏畏縮縮一點用處都沒有。
我阿母去了,難道唯一的姊姊教誨不得嗎?」
阿蠻許是很少見我如此動怒,也不敢再說,只是將我的被褥掖得風雨不透,便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