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帝王居所,當真是人間富貴至極,父親不問政事,只問身體,我心中感動,一一答了。父親仍不放心,命太醫為我診脈,令我留在宮中居住,也能隨他一同上朝。
我想推辭,父親笑道:「這些年我兒不在京中,公主府卻給你建好了。雖然華美,可上朝卻要騎上三刻的馬,你在宮中住著,也能多睡片刻。」
我便答應了,父女和睦,倒也是人間溫情年月。
19.
過了年后。父親點我為從三品驃騎將軍,加封食邑三千。
而對于戰俘的決斷經過文臣幾番爭論也定了下來。
柔然的可汗被封了伯爵,其余宗室另有安撫,而殺戮掠奪邊民的人被搜羅出來處以極刑,此舉更是驚得的柔然宗室戰戰兢兢,生怕何時屠刀就會落到自己頭上。
此舉我雖有不滿,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盼著那些人伏誅后告慰我子民的在天之靈。
而風陽王薛重山,早在我追擊柔然主將之時便被許信之俘虜,幾次尋死未能成行,此番回朝,被我父親同樣賜了極刑。
從前我敬佩此人為一代雄主,可他投敵賣國,便覺不過如此。見他率領手下軍隊屠戮邊民,更添了十二分的厭惡,此時得聞父親的處置手段,尚有人覺得酷烈,我卻跪地高呼圣明,以我為首的臣子自然也是如此。曾經也有一爭天下之能的薛重山,便如此聲名狼藉地死去了。
如今我既回朝,便當查明扣押糧草之人,此人狼子野心,非是私仇,乃為國恨,勢必找出此等禍國蟊賊,不殺不足以平我恨。
父親也深恨那些人,我不僅是他的女兒,更是他倚重的臣子。他將我親自養大,教我讀書,教我武藝,放手去做,一點點看著我長大,建功立業,為他開疆擴土,一雪國恥。扣押前線大軍糧草,與其說是朋黨之爭,不如說是賣國求榮。若非梅執風機警,散盡家財資助我,我早已隨著燕山關成為了柔然的一塊碑。
屆時柔然攻克邊關大軍南下,便是亡國的禍患。
朝廷展開了龐大的清洗。
我心知此事勾結甚多,卻沒想到利益牽扯如此復雜,浩浩蕩蕩半年之久,其間人人自危,朝上一派冷肅恐怖之景。
此案交由馮清審理,牽連者逾千人,他將罪證呈上,卻是王、鄧兩家被推為首惡。
此二家也是前朝《世家錄》的頭二名,天下一等一的尊貴,盛極之時便是皇室也要退避三分。昔日我入京而來,清查積案,因這二家子弟眾多,被我索去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我深知斬草除根的道理,也厭惡他們的行徑,只我那時根基不穩,不便將其抄家滅族,京中大小數十世家,算上地方足有上百,若我行為過甚,恐怕會動搖這千難萬難得來的天下。父親入京后雖對我大加贊賞,但我離京時也曾下旨駁斥,并對世家加以安撫。我心知父親做戲,卻也樂得配合,彼時我軍權在握,世家被我折騰得元氣大傷,只得忍了,以圖來日。
卻沒想到王、鄧二氏如此虎狼之心,以私仇置于國恨之上,竟打的是要我大梁覆滅的主意。如今失敗,父親下令除族,家財盡數抄沒充入國庫,又厚賞三軍將士進行安撫。
我作為苦主,再封一千五百食邑,又特意恩賜我八百私兵,加封兵部尚書。
一時間,我權勢盛極。
我在太極殿領旨謝恩,又推說身體不適,不宜就任,陛下深感動容,命兵部侍郎沈英和暫代尚書之職。
深夜,有人叩我公主府門,阿蠻親自將其領進來,那人摘下兜帽,俯身下拜:「殿下。」
我端莊而立,一派雍容,轉身道:「馮先生。」
那人正是馮清。
我問:「先生深夜到訪,可是來尋我喝茶?」
馮清苦笑:「難為殿下還記得臣家中茶葉粗陋,只是今日,卻非為好茶。」
他將卷宗珍重從背后的包袱中取出,交到了我的手上:「殿下,這是此案的全部記錄。」
我將卷宗放在案上,并不打開。
馮清問:「殿下不看看嗎?」
我親自為他斟茶,道:「今日的卷宗,你有命送來,我沒命去看。」
馮清大笑:「原以為殿下兄弟和睦,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
我道:「都是人。」
馮清對我施禮,道:「殿下的茶是好茶,馮某無福消受,且盼著殿下將養好身體,福壽綿延。」
馮清離開,我已是支撐不住高傲,將燈火取下,放于案卷點燃,心中無限悲苦。
世間恨我的人千千萬,可不該是他。
20.
自馮清來過后,我發了高燒,便關門謝客,陛下賜的御醫如春日的韭菜來了一茬又一茬,卻也無濟于事。
好在白先生應對我頗有幾分能耐,雖恢復得緩慢,但到底也恢復了。
直至秋狝,昔日幾次狩獵我都在外征戰,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到場。
我也的確應當到場。
立于馬上,我身負弓箭,英姿湛然,得的議論聲比尋常人要少許多。
曾經我于戰場廝殺,天下皆驚,士林學子痛斥我蠻橫無禮,痛斥我離經叛道,更有人將女四書更改編纂后廣為流傳,惹得我備受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