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糧草遲遲不到,我幾次三番派人催促,卻始終沒有效果。
軍中的伙食從一日三餐改為了一日一餐,定量也越發減少。已是開春,我命人開荒種植,進山打獵,四處游說富庶人家捐糧,可終究杯水車薪,難以應付眼下困境。
回到營帳,阿蠻為我擺開飯食,不過兩個粗糧饃饃并一碗稀粥。
我冷了臉,命阿蠻把飯食撤下,去給前日守城受傷的兵卒。
阿蠻一張圓臉已經餓得兩頰凹陷下去,哭道:「女郎,您已經兩日未曾好好吃飯,日日都是涼水稀粥,您再不吃東西,可就撐不過去了。」
我拭干她的眼淚,說:「莫怕,我是承天命之人,定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你也堅持堅持,京中還有大富貴等著我們呢!」
阿蠻哭著將飯食撤了下去。
深夜,我登上城樓,看著柔然軍帳歡聲笑語,酒肉香氣傳來,我苦苦思索著破敵之策。
本是我以逸待勞拖著柔然,卻不知柔然又從哪里運來的糧草,竟如此充裕,攻守之勢異也。
第二日,柔然又發起了進攻。
我從容指揮殺敵,心中卻不可避免地悲切起來。
莫非當真天欲亡我?
城內糧草只夠堅持三天了。
士兵們餓得面色青白,有的身體都開始浮腫了。
這樣的兵卒,如何能抵抗外敵?
柔然雖被殺退,可我方也損失慘重。
我帶來的三萬大軍,如今只剩一萬余人。
我靠著城墻坐下,將匕首用火烤了,剜出插入小腿的箭矢。血腥至極,可我面不改色。
身旁的一個小卒問我:「將軍,不疼嗎?」
我對他說:「一點都不疼。
」
那小卒很年輕,和我四弟差不多大,他問我:「將軍,弟兄們都說您是帝女,為什麼不在皇城享福,要到這里來受罪啊?」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我說:「因為這里的百姓被柔然欺負,大胤不管他們,大梁要管,我阿父讓我來救他們。」
小卒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睛亮晶晶的:「將軍是好將軍,比那些狗官都好。」
他說:「將軍,我們是不是贏了,就不用打仗了?」
我說:「對,不用打仗了。你要是想去念書我送你念書,想種地我給你買好幾十畝的地,想做生意我給你本金,想做官我帶你做官,也讓你爺娘高興,當老太爺老太君。」
小卒說:「將軍,我爺娘都死了,餓死的。」
小卒說:「將軍,我想回家種地,再娶個媳婦,生了娃娃讓他跟著將軍。」
小卒說:「將軍,我們快贏了。」
他的聲音飽含著希冀,快樂而充滿向往。他的將軍將會帶他們打贏,他可以回家,用攢下的俸祿買上幾畝地,蓋好房子,買幾頭牛,娶個賢惠的媳婦。他的聲音在風中逐漸微弱,直至消失不見。
是夜,北風吹來黃沙,傳來柔然的歌舞。
我命人把小卒的尸體拉下去,抹了一把臉,滿手的水澤泥痕。
15.
三日后,糧草耗盡,我已心如死灰,并不做期待,命人收拾弓馬,整理戎裝,午后出門,便做最后的決戰。
誰都知道,這一去,我們便回不來了。
我命有家的人寫了家書,已經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
可就在此時,馬蹄聲起,震得大地在顫動。
斥候連滾帶爬地跑進了軍營,顫抖著聲音說:「將軍,糧食到了,好多糧食,將軍,好多糧食。
」
我大驚,出門去看,軍營前是一車又一車的糧草,綿延至遠方,看不到盡頭。
為首的是一個圓胖結實的男子,曬得很黑,穿著絲綢,對我笑出了一口白牙:「小師妹,師兄救你來了。」
他是我恩師梅公的長子——梅執風。
梅家詩書濟世,耕讀傳家,梅公是當世大儒,更是清寒簡素,安貧樂道。可他長子梅執風,枉費了清雅的名字,偏偏愛好奢靡享受,喜行商賈之事,最惡讀書。梅公硬生生抽斷了三根荊條,也未能讓他改變主意。后更是不辭而別,離家經商,若非我勸阻,梅公險些要將他除名家族。
我自然要勸阻,梅執風當年心中苦悶,時常找我傾訴,后我給他出主意讓他離家,又借給他路費和本金。時隔多年,我在外征戰,甚少關注他的消息,卻不想如今死到臨頭,卻是他來救我。
梅執風指揮人分放糧草,我和他則在主帳中閑話多年經歷。
梅執風告訴我,他往西北行商,卻見軍隊護送車車糧草,天寒欲雨,可糧草絲毫不見遮擋,行軍速度也甚是緩慢,便知其中有詐。他雖不在朝中,卻有個桃李滿天下的父親,差人往京城打聽消息,得知我派過去催問糧草的人悉數被扣住,奏折留中不發。梅公已經上疏責問,他則散盡家財為我購置糧草,救我于水火。
我心中凜然,向著梅執風一禮,道:「師兄恩德,玉永生不忘。」
梅執風笑得市儈:「這倒不必,只盼著你這秦國公主能罩著我等,日后行商也討個方便。」
父親登基第十日,追封我阿母為德明皇后,封繼母蕭氏為皇后,阿兄為太子,我則受封秦國公主,食邑三千。
只我那時已奔波在路上,沒有回京接受冊封。
師兄有著商人的市儈卻也有著商人的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