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就是墻頭草的主意,堅守邊疆,無論誰贏,他都是功臣。此等小人,我兒也要相助?」
我道:「許將軍是小人,卻不是佞臣。」
他雖墻頭草,雖不表態,雖不站隊,卻實打實的衛國護民,三年來邊境安穩,百姓不知少受了多少罪孽。他不居恩,孟家不能不報。
朝廷給不了的,孟家給。
朝廷救不了他,我救他。
7.
雍寧郡是拱衛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郡守是個有本事的人,竟在無糧無人的情況下死守了三日之久。
他是個賢才,我自然要勸降:「郎君,大胤無道,昏君無道。君何苦將身家性命系于沉舟,何不歸降,做一番大事業?」
郡守道:「某既食君之祿,便忠君之事,如今天命不憐,是某的命數,愿誓死以報大胤。」
我對著扈從道:「攻城!」
雍寧郡終是失守了。
我登上城樓,郡守已自刎殉國。
就在此時,我的扈從來尋我,對我說,郡守的府邸門庭肅然,一家十三口,皆服毒自盡,面色平靜,從容而去。
我俯下身,將郡守的冠扶正,他生了一張溫雅的臉,若非生逢亂世,想必也該從容坐在窗前品茗讀書,他的妻子為他縫補衣物,而他的孩子從窗前探出頭,古靈精怪地要逃課業。
我不懂,皇帝敗行喪德,他又何苦將自己的命運交托在注定死去的昏聵世道?
我不懂這樣的人!
但我尊敬這樣的人!
我對扈從道:「好好安葬吧!」
雍寧郡已克,我并未留下處理瑣事,而是一馬當先前往永安城。
國都永安,三百年前,大胤李氏先祖在此開國。
三百年后,孟氏孟玉,親叩城門。
我縱馬而去,今已入秋,絲絲涼雨落在身上,我的血液在沸騰,滾燙的手緊緊握著父親贈我的赤炎槍。
城門大開,我看到了驚恐而四散奔逃的百姓,看到了畏懼而探頭探腦的世家子,看到了鮮血流淌在街道上,滲入泥土和石縫中。
我踏著尸山血海而來,去成就大事業。
極目遠眺,皇城中濃煙滾滾而來,忠誠的臣子被昏庸的皇帝貶謫流放,忠誠的侍衛也死在了敵人的刀下。
我命人封鎖宮門,清點人口,接收官署,清查稅賦和水利、農田等數字。
被士兵看管起來的宦官戰戰兢兢地告訴我,皇帝得知大勢已去,先是大肆屠戮自己的妃嬪子女,隨后著天子冕服,佩天子劍,大笑著往鳳凰臺去了。
我看著鳳凰臺的濃煙和火光,知曉皇帝自焚而死。
昔年商紂王自焚于鹿臺,今日胤末帝自焚于鳳凰臺。
紂王是史書上遺臭萬年的暴君,末帝是即將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的暴君。
不知千百年后,后人如何評說。此二人,誰更勝一籌呢?
我問那宦官:「鳳凰臺風景何如?」
宦官伏地曰:「白玉為階,凈水為泉,奇珍異獸,花草鮮妍,仙境不能及也!」
此等光景,焚之可惜!
8.
國都被攻下,孟氏的「清君側」名號自然也就不算數了。好在這些年來經營得當,一時間倒也沒什麼人出來反對。
末帝就像一個篩子,忠臣純臣都被他篩了出去,殺了、貶了、流放了,留下的皆是些溜須拍馬之輩。
我命人封鎖官署,清查積案,該殺的殺,該放的放。
只一人令我犯難。
大理寺卿馮清。
他簡直是官員中的一股清流。
剛正不阿,耿介傲岸,封鎖官署后他怒斥孟氏亂臣賊子,被投入獄中更是絕食明志,顯然是不肯與我同流合污的。
我細細品讀了他的案卷,游走在大街小巷,聽到的都是贊美。他為了百姓反抗權貴,忤逆陛下,頂撞恩師。他的家中清寒簡素,他的族人和他背道而馳,他的孩子年少沉穩。
我到他的家中,看到他的夫人正在打理菜地,荊釵布裙,神色恬淡,而他的孩子已有十二歲,在旁邊高聲讀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夫人向我行來,對我行禮,恭敬地請我進門入座,隨后為我斟茶。
她道:「貴人到訪,容妾身收拾形容再來拜見。」
我道:「夫人不必。」
她卻帶著溫和的笑意下去了。
我抿一口茶水,茶葉十分粗陋,但打量滿室清寒,我懷疑這是他們能拿出來的僅有的茶葉了。
房子并不奢華,也不大,但勝在結實,是個遮風擋雨的住所。
再來的時候,她穿的仍是布衣,干凈整齊,鬢發上斜插著一支素銀釵,極為素樸,卻也雅致。
她對我行禮,道:「寒舍粗鄙,招待不周,請貴人見諒。」
我有些摸不準馮家的意思。
馮清絕食明志,耿介傲岸。可他的夫人卻對我禮遇招待,優雅從容。
是馮氏有意為之,還是置生死于度外呢?
馮氏夫人對我道:「貴人的來意妾身明了,只是恕難從命。
主君愛國為民,便是妾身與犬子也是勸說不得的。」
我知曉馮郎君為人忠直,對馮氏夫人勸解并不抱期望,但我來此,見她對我禮遇,卻又不解:「既如此,夫人何必殷勤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