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越州已治理三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百姓無不歌功頌德。
父親并沒有等我的回答,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我兒,向氏三郎豐神俊雅,閨中少女無不愛之,雖有不妥,你又何故將他棄如敝履?」
的確如此。
越州雖然偏遠,但勝在廣闊,永原向氏也曾躋身《世家錄》的頭十位,這些年雖有落魄,但在外人看來卻也是門第高華,家中子弟芝蘭玉樹,滿門錦繡。而向氏三郎雖無意出仕,為人放縱輕狂,才情斐然,加之容色俊美,若非我阿母當年上京,同向氏娘子一見如故,互許婚姻,只怕也輪不到我去嫁他。
我道:「永原城、越州,乃至上京都以為向三郎乃是春閨夢里人,在兒看來,他不過欺世盜名的偽君子吧了!」
父親不置一詞。
我道:「當年阿母同向氏夫人互許婚姻,定的是向氏子與孟氏女。可孟氏女并非兒一人,向三郎若是愛重阿靈,大可上門向阿父稟明緣由,阿父并非頑固不化,兒也并非癡心情愛之人,何愁不能成就好事。可他夜探香閨,意圖玷辱阿妹在先。攪擾兒及笄,辱孟氏名聲在后。此等人,扯著輕狂不羈的大旗,行的卻是無情無義的勾當。面上光風霽月,內里糟污不堪,此等小人,兒不齒之。」
父親這才看向我,看了許久,悠悠笑道:「你不像父親,也不像你母親,像你祖母。」
我低聲道:「若能類大母三分,便是兒的福氣。」
祖母將阿父一手拉扯大,等著阿父回家,為她掙來了誥命夫人。阿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卻不是個好兒子,內院里妻妾糟亂,偏我阿母沒手段,性子軟綿綿的,祖母被煩擾的身體越發地差,沒過幾年好日子便去了。
想到這里,我又有些自嘲,阿父縱然不孝,可是子不言父過,如今我的行為,不也是不孝嗎?
父親問我:「你可知向氏三郎何故來訪,既無拜帖,又不曾知會父母,急匆匆要同你退婚?」
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向氏近年來雖有落魄,祖宗基業卻還在,何故向柯會做出如此失禮之事?
「請阿父賜教。」
父親將從袖中取出一封帛書,我見那帛書鑲嵌金玉,質地明黃,卻不知自己該不該跪。這是圣人的旨意,本該放在家中請出香案日日供奉,為何會被阿父如此揣在身上?
父親道:「只我父女,不必跪了。」
雪已經停了,我借著雪地的光一字一字看得很是費力,只是看完了,卻覺得心涼。
那圣旨上,御筆朱批,命我孟氏女,和親柔然。
父親聲音淡漠,并不因圣旨的話動怒:「柔然遞了國書入朝,令大胤俯首稱臣,年年上供,另點了名要孟氏女和親。」
我的牙齒咬得幾乎出血。
父親是武將,以戰爭起家,卻柔然七百里,復大胤十五城。可班師回朝,換來的是圣人猜忌,如今更是要他的女兒和親。柔然打的什麼心思,文武百官沒人知曉?可他們還是妥協了。為了那點功高震主的提防心思,寧可將殺敵有功的將領的女兒送給敵人凌辱,換來勉強的茍延殘喘,也不愿意將軍權委托我父,去博得朝野的太平。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難道這滿朝文武,難道這龍椅上的圣人,竟都是軟骨頭嗎?
父親道:「你同向氏有婚約,這樁和親勢必落在靈兒身上。恐怕那向三郎打的主意便是同你退親,如此一來,你是長姐,可擔和親之責,靈兒便可免于禍患。
」
我冷笑:「白日我打得輕了。」
父親問我:「若是你去和親,該當如何?」
我沉默下來,細細揣摩父親的意思。
我是阿父嫡長女,家中兄弟姊妹眾多,唯獨我和阿兄是由阿父親自教導的。后阿母遇難亡故,我帶著胞弟逃難千里尋到阿父,阿父更是令我飲食起居都在他院中,親自教我弓馬,詢問我功課。如此偏愛,他必定是不愿送我和親的。
只是,阿父詢問的緣由又是什麼呢?
阿父愿意聽到什麼樣的回答呢?
風聲起了,我道:「若兒和親,僥幸存活,至多五年,柔然便有了一位漢人的王太后。」
父親大笑:「到底是我兒,永不會囿于眼下。只是阿父問你,若阿父不愿送你和親,該如何解開眼下的困境?」
我思索片刻,道:「兒有三策!」
「講。」
「若是下策,便請阿父立刻為兒定親,或尋人替嫁,或令靈兒和親。」
「若是中策,便請阿父入朝辯論,依仗僅剩的兵權和聲望裹挾圣人。」
「若是上策——」
父親目光炯炯:「上策何解?」
我在方才的席上吃了兩杯酒,一定是醉了。
或者是瘋了。
我俯身下拜,血液在沸騰,我聽著自己說:「若是上策,便請主君反了。」
4.
我跪得膝蓋生疼,縱使身上穿得暖和,卻也擋不住無縫不入的北風,連骨頭都凍住了,可血液卻還是滾燙的。
我父大笑,親自扶我起來。
父親征戰沙場時我尚未出生,可此時我卻看到了那個蓋世英豪。
他說:「那便反了!」
次月,天使攜圣旨而來,封我為郡主,令我和親柔然。
我父大怒,以其假傳圣旨為由斬首,祭我孟家軍大旗,我隨父再登城樓,身著戎裝,英武不輸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