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吩咐阿蠻幾件事,她領了命,便悄聲下去了。
宋姨娘見我品茶不語,立刻叩頭道:「女郎,都是奴婢無用,教壞了靈娘,奴婢只求您看在靈娘年紀尚小,又是您的骨肉至親,饒過她。奴婢定會對靈娘嚴加管束,絕不再叫她做出此等敗行喪德的事。」
我揉了揉眉骨,問她:「姨娘可記得自己的身份?」
宋姨娘戰戰兢兢,伏跪在地。
我道:「看來是知曉了。阿母在時,也對我講過姨娘是讀書人家出來的,不過家道中落,這才為人妾室。娘子未過門的時候,靈兒住在我的院中,我原想著你母女過得不容易,沒叫你骨肉分離。如今你道是將靈兒教壞了,姨娘容我知曉,讀書人家出來的姨娘,怎將靈兒教得如此膽小怯懦,是非不分?」
說到這里,我再無悅色,將手中茶盞擲出,茶盞碎裂,驚得宋姨娘一陣戰栗。
阿靈嚇得哭聲都止住了。
我問她:「這件事,姨娘是否知曉?」
阿靈流著淚點頭。
「也是她不讓你說出去的?」
「是。」
我冷笑:「一個外男,還是你未來的姐夫,強闖進你的閨房,我同阿父不在,可是娘子還在,她是你的母親,你不去和母親說這件事,卻要同姨娘說。說就說了,姨娘讓你不說,你還真不說?你是博遠侯的二小姐,將門的貴女,怎的一點骨氣也沒有。若是你在旁的人家,或是旁的時候遇上這事,那便是無媒茍合。屆時一條白綾吊死,便是你想要的?」
阿靈哭成了淚人。
宋姨娘哀求:「女郎君。」
我怒極反笑:「難道姨娘打著讓靈兒嫁入向氏的主意?向三郎深夜探訪女子閨房,敗壞我妹清譽,難道就是什麼品行端正的好人了?府內何等森嚴,若是他一個動靜喊出來,他倒是風流了,靈兒就得去跳河。
我倒還不知,姨娘如此拎不清啊!」
宋姨娘囁嚅幾下嘴唇,到底沒說什麼。
蕭氏看夠了,喚阿靈起來。阿靈怯生生地看我一眼,只是我余怒未消,面上表情也不好看,她又是一個哆嗦,跪在那里瑟瑟發抖。
蕭氏并不著急,親自下了座位,將阿靈拉起來,語氣和緩溫柔:「靈兒從此住到我的院中,也跟著你哥哥們去讀書。好孩子啊,何必妄自菲薄,你又做錯了什麼呢?」
主母問她:「你錯了嗎?」
阿靈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卻仍舊不敢說話。
蕭氏的目光溫柔專注。
阿靈低聲說:「我沒錯。」
「大點聲。」
「我沒錯。」
父親也露出和緩的笑意。
阿蠻回來了,對我點了點頭,我說:「主君,娘子,靈兒今日受驚了,讓她回去歇著吧!」
蕭氏看向父親,見父親點了頭,她才溫柔地說:「靈兒,歇著去吧!今日便搬到我的院子中,不要怕,阿父和阿母都在。」
阿靈被使女帶下去了,而宋姨娘卻還跪在地上,不知何時迸發出力氣,撲到父親的腳下,哭求道:「主君,主君,靈兒是妾的命啊,您不能讓娘子把靈兒帶走。」
父親踢開她的手,道:「主母理應管教子女,你將我的女兒帶成這樣,這筆賬,還是看主母該如何發落你!」
他看我一眼,道:「阿玉,隨我來!」
我道了聲「是」,便跟上了。
將所有的繁雜事扔在了身后。
蕭氏望著父女二人的身影,嘆了口氣。她今年不過二十五六,娘家落敗得早,她帶著母親獨自支撐門戶,后來嫁入這博遠侯府,雖然人情練達,自信也有才干,可處理這一大攤子事,還真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明明年華正好,卻覺得自己即將未老先衰。
看著幾乎要哭昏過去的宋姨娘,她對使女說:「尋幾個粗壯嬤嬤來,將宋氏堵了嘴關到北院,即日起為靈兒抄經祈福,不得踏出一步。」
使女領命而去。
3.
我以為父親會帶我去書房,卻沒想到,父親帶著我登上了城樓。
永原城中自有宵禁,可誰敢阻擋刺史的車馬?
雪下的越發地大,城內一片空茫茫,唯獨更夫打更的聲音被拉得很長。
我望著城內的屋舍,偶爾有幾家燈火,想必百姓是存夠了過冬的柴草,不必一家人依偎在一起勉強取暖了。
登上城樓,父親的肩上頭上盡是雪花,我也不遑多讓,父女二人站在一起,倒像是兩個雪人。
父親問我:「阿玉,你看到了什麼?」
我努力睜大眼睛,只有白雪映出的光。
「阿父,兒愚鈍。」
我誠實地回答。
父親嘆道:「你可知為父如何起家的?」
我知曉。
孟家雖出自云川孟氏,阿父卻并非以家族恩蔭授官。
昔日阿父一脈因著家主無能,產業敗落,兼之早逝,孤兒寡母受盡了欺凌,全仗著祖母自立,靠著一手好女紅勉勉強強將阿父拉扯大,一雙眼睛便是這樣生生熬壞的。
長大的阿父讀書不成,又不甘埋首田間,索性離家投軍,立下志向要當頂天立地的男兒。
彼時這大胤正是水深火熱之際。內有叛亂,外有蠻夷,阿父生有凌云志,兼有好膽識,戰場之上屢立奇功,硬生生靠著自己的雙手打拼出一番事業。
彼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卻惹了皇城中的圣人忌憚,尋了借口卸掉阿父兵權,阿父帶著姬妾兒女南下,當了越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