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天,雪得很大,他說要退婚。
我問他,是否想清楚了。
他不答,目光看向我的身后。
我的庶妹在他的目光中慘白了臉。
而他,眉眼繾綣。
1.
「向郎君,你可想清楚了?」
我坐在下首,而上首,是我的父親和繼母。
天災人禍,民不聊生。
瘟疫、兵亂、旱災、蝗災。皇城中的圣人流連內帷,求仙問藥。值此亂世,我無心辦什麼笄禮,只在家中同父母兄弟辦一場家宴便是。
縱然簡陋,縱然只有家人作陪,縱然只有繼母為我綰發,可也終究是我的及笄之禮,他貿貿然上門,禮無好禮,話無好話,開口便是要退婚,饒是我在先生的培養下早已寵辱不驚,也不由得激起兩分火氣。
我看向我的父親,他沉默地望著我,他的嫡長女受辱,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出好戲。
我倏然微笑起來,道:「郎君此次登門,可曾知會令尊令堂?」
那向氏三郎白凈的臉龐紅了起來,細細看去,連脖頸都是紅的。
「自然是知曉的!」
他的聲音大了兩分。
虛張聲勢罷了,我都能聽出他的外強中干,我的父親如何不能?
胞弟阿璠霍然起身,卻又被阿兄按下了身子。
如今父母俱在,豈輪得到他開口。
我對向三郎行了一禮,隨后對著仆從吩咐下去。家仆為我獻上筆墨,一同奉上的還有一只寶匣。
我并不愛習字,但先生為了磨練我的性子,硬逼著我日日抄書,硬生生練出了一筆好字。也得虧先生教導,否則今日哪怕無人去看,爛字也是丟臉。
筆墨勾橫,我書就一封退婚書交由他,另有定親信物。
向三郎沒想到會這樣快,清俊的眉眼顯出了錯愕。
他抱著東西,正不知如何是好,我招來仆役,指著他說:「趕出去!」
「孟玉,你——」
永原向氏的公子向柯,豐神如玉,飄然若仙。他的美名和才華傳唱在街頭巷尾,私語在閨閣之中,流連在青樓楚館,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被人拿著掃把趕出去的一天。
我著朱紅披風,安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旁人對這名冠永原的郎君指指點點,看他的手在顫抖,雪絮落在他的身上,混合了泥土,弄臟了那件流光錦緞的無瑕白衣。
我道:「向氏三郎,向孟素來通家之好,自家大人起約定我二人指腹為婚。如無意外,本該三月成婚。今日乃我及笄之禮,你無故登門,且無拜帖,又無賀禮,空口白牙便要退婚。孟氏自問并無禮節不周之處,敢問郎君,何故辱我孟氏?」
向柯的臉一寸寸雪白下來,我疑心是我看錯了,他本身生得白,不像我,素日來修習弓馬,同他站在一起,倒襯得他女相。
向柯低聲道:「我不知今日是你及笄,他日會賠罪的。」
我問:「離成婚還有三月,你同我退婚,可是心有所屬?」
他不答,目光看向我的身后。
我平靜無波地望著他,道:「向氏矜貴,不敢高攀,還望稟明君家大人,切莫攪擾我孟氏女前程。」
仆從奉上的寶匣裝著我二人定親的信物,本是由我阿母保管,阿母過世后,便由我保管。
我將匣子擲出,砸在了他的額角,收了幾分力,卻也將他的額角碰得鮮血淋漓,更顯狼狽。
府邸大門沉重地關上了,我轉身,看到庶妹慘白的面色。
2.
向柯這一鬧,倒是將我這及笄的氛圍攪擾了個干凈。我招呼大家入席,天寒地凍,唯恐這飯食涼了,可我庶妹阿靈卻跪在了廊下,不肯起身。
她的生母宋氏今日圍觀了全程,自然知曉了女兒的不對勁,也忙不迭地跪下,唯恐我遷怒她女兒。
我知曉,她是怕我的!
自家的姊妹,何故如此?
父親坐定,問跪著的妹妹:「你為何要跪?」
阿靈對著父親叩頭,道:「阿父,兒有罪,向氏三郎今日退婚辱沒阿姊,與兒有關。」
父親淡淡地唔了一聲,不辨喜怒。
阿靈道:「阿姊同二兄還未歸家時,向氏郎君常來家中尋大兄讀書,因著阿姊不在,郎君初來乍到,只以為兒是阿姊。后又常常過府,伴著弟弟妹妹們玩耍。兒昔日只以為郎君為著阿姊,善待兒同弟妹,孰料就在半月前,他……」
說到這里,竟像是難以啟齒,阿靈掩面痛哭。
我轉了轉手中的茶盞,道:「姨娘們帶著弟弟妹妹先回去吧,今日靈兒的話若是我在外頭聽見只言片語,倒要看看諸位弟妹能挨多少板子呢?」
弟弟妹妹們齊齊道了聲「是」。
我最小的妹妹出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跤,整個人都在打顫。
阿靈瑟瑟發抖,我沉默不語,倒是繼母蕭氏不忍心,道:「靈兒進來說,你現在年紀小,別凍出毛病。」
那女孩終于肯進來了,只是進來仍舊不敢坐,跪著回話:「他趁夜翻入兒的閨房,道是對兒情根深種,此生非兒不娶。兒不敢做出這等造孽之事,他道是兒被阿姊欺辱,不敢面對,說著說著竟要強來,錯非使女機警,進了屋子,只怕兒立刻便要碰死。
阿姊這些時日同阿父在營中,兒不敢張揚,今日他來退婚,兒惶恐,只怕他還會做出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