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將軍是抓要犯厲鬼的,平日收割靈魂的工作不歸他們管。
偶然路過的牛頭累得氣喘吁吁,在我這里找了個座位休息。
「孟姐啊,你是不知道!現在幾乎所有的亡魂都歸我和馬面兄弟倆來收,可累死我了,那麼多——」他用手比畫了好大一個圈,能把他自己套進去。
我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遞給他一碗冰鎮酸梅汁。
這是按照人間的配方做的,特別解渴。
暫時還沒來新的客人。
我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一個白色的身影上。
他在擦桌子。抹布被他卷在手里,揉的亂七八糟,他仿佛跟那桌子有什麼仇似的,擦得格外用力,似乎能擦下一層皮。
如果桌子也有皮的話。
擦完后,他又走向了一邊堆放著的碗,那都是客人喝完孟婆湯后留下的。
洗碗擦桌子等等苦力活都交給他了,我主要負責熬湯。
他做事向來認真投入。一滴汗珠從他的眉骨滑下,先是落在高挺利落的鼻尖,最后落在地上,融了進去。
深黑的大地,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現在他一個人打兩份工。城隍爺給了他一個新工作,類似判官,審判每一個來到地府的亡魂。每隔一段時間也會出外勤,幫著牛頭馬面收割靈魂。
每一次從人間回來,他都會給我帶一份小禮物。
有的時候是話本,有的時候是書卷,有的時候是戲本,有的時候是詩集。
也有人間的一些小玩意,比如我頭上戴的這支玉簪。乳白色的,他說這個叫羊脂玉,雕刻的是云紋。
剩下的時間,他都在奈何橋幫我,就像現在這樣。
擦桌子、洗碗、招呼來的客人……以及陪我聊天,講他去人間的見聞。
這是最重要的。
他就在我的眼前,俯身認認真真的洗碗。
一身白衣,沒有袍子。
地府從此沒有黑白無常。
卻多了一個熬湯小弟謝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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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傘和掌燭兩位大將過來給我送鴨腿,他們一邊推著板車一邊喊道:「熬湯大將,鴨腿來了。」
每天的鴨腿都是他們幫忙送來的。
「今天客人多不?」執傘大將問我,「要是忙的話,就跟我們說,我們接著來幫忙。」
「你們別擔心,人不多的,而且謝必安還在這邊幫我。」我遞給他們一人一碗酸梅湯。
「白大哥!」執傘和掌燭沖邊上洗碗的謝必安打了個招呼。
他們倆接過酸梅湯一飲而盡,轉瞬之間碗里只剩幾滴湯的殘汁,掌燭還打了個飽嗝,引得我和執傘笑了半天。
謝必安像是有著偶像包袱,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收斂。他過來收走了碗,去一邊兒接著洗去了。
我告訴了他們倆謝必安的職位調動,他們聽完大吃一驚。
「不是吧?那白大哥就成了判官了?那外勤誰負責?」執傘大將驚呼。
「現在主要是牛頭馬面。」
「這怎麼能忙得過來?城隍廟還招人不?」掌燭問。
「還不太清楚,應該會吧。」我答道。
之前四個人的活兒現在只有牛頭馬面兩個人干。整個人間的靈魂,那麼多,全都等著他們去收。他們倆整天累死累活的,比誰都期盼著人間太平。
休息了片刻,執傘和掌燭幫我將所有鴨腿收拾好。之前我們在橋的欄桿邊上支了個架子,所有的鴨腿就掛在那架子上,客人來了也方便取下來。
他們倆隔幾日便會來奈何橋跟我們聊天,告訴我一些閻王殿和城隍廟那邊發生的事情。
城隍爺請來的捉鬼師鐘老已經回去了。鐘老之前說不要那酒葫蘆,臨走時又給帶走了。這事兒掌燭跟我們叨叨了好一陣,他是真喜歡那個葫蘆。
他坐著,兩只手臂擱桌子上撐著臉,一臉的憂愁與不舍,活像那些留守深閨等情郎的小媳婦。
謝必安看著好笑,答應等過幾日出外勤的時候,給他帶一只酒葫蘆回來。
「真的?」掌燭兩眼放光。
「當然,我絕不食言。」謝必安道,「給你帶個全新的,比鐘老那個酒葫蘆更大更漂亮。」
「好!還是白大哥好,夠意思!改天帶你嘗嘗我親手做的紅燒肉。」掌燭笑道。
「舉手之勞而已,我姓謝。」
「紅燒肉?」我抓住重點。
「對!」掌燭一下子來勁兒了,「我跟你講,那真不是我自夸,我做的那個紅燒肉啊,堪稱地府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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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是有白天黑夜的。白天是猩紅色的天空,夜晚是深紅色的天空,總之都是紅的,紅的刺眼、壓抑。
每日見著一模一樣的風景,我偶爾也有疲倦的時候。
每天熬著湯,送走來這里的客人,偶爾跟他們聊一聊,聽一聽他們生前的故事。很安逸,很平靜,也很規律,日子好像一眼就望到了頭。
我趴在奈何橋的欄桿上,低頭看著流逝的河水。水一直流,向著西南前進,未知終點,從不回頭。
「你會難過嗎?」我問一旁的謝必安。
「你指什麼?」
「……很多,你會覺得厭倦嗎?這樣的生活。」
謝必安看著我,有些欣慰。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道:「你開始思考這些了嗎?人生的樂趣和意義。
」
我愣了一下。
人生的樂趣?我從未思考過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