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打了個招呼,熟練地開始幫我收拾湯碗和桌子。
「你不去送范夫人嗎?」
「她不想見我。鴨腿我已經帶給范兄了。」
「為什麼?」我脫口而出。
說完我又覺得有些不對。他們生前相識,關系極好,此刻范夫人卻不讓白無常去送。或許是不忍故人看見自己臨別的模樣,也或許是發生了爭執。
總之,我不該問。
白無常是個認死理的,我立刻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他擦桌子的手一頓,抬頭「看」了我一眼,寬大的帽子蓋住了他的眼睛。
「沒關系。」
73
13 號的那天,我沒出房門。
一大早我就聽見閻王殿那邊傳來動靜。一大群人,吵吵鬧鬧,不知在說些什麼,還有搬東西的聲音。
響了約半個時辰,又恢復了死寂,如往常。
喧囂與熱鬧,與我無關。
似乎不論是誰,都不希望我今天出現在審判現場。
今早我去食堂領員工餐,遇見了牛頭馬面。他們看到我吃了一驚,連忙將我護住,道:「孟姐,你怎麼出來了?你快回去,別叫人發……快回去休息。」
為什麼?發現什麼?
74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很安靜。門外是風走過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敲門聲。
短暫、有力、規律、克制。
我好像猜到那是誰了,又不確定。
往常我打開門的時候,我會看見那一望無際的猩紅色「天空」,紅的熱烈卻不均勻,像是隨手潑灑的朱砂;還會看見深沉的黑色大地,沉穩凝重,與那熾熱張揚的紅色交接。
這次呢?
我打開了門,一道純凈修長的白色映入眼簾。
為壓抑的紅與黑帶來了片刻輕松明亮。
「白無常?」
75
我想起上回他在門口猶猶豫豫講大道理不肯進來的事情了。這次我直接一把將他拉了進來。
我是孟姐,為什麼要講人類的虛禮。再者,我不要臉。
他避開了我的手,我抓住的是空蕩蕩的袖子。但是沒關系,他進來了。白無常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像尊石膏像。
「你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去……」
他的大帽子比上次蓋的更深,連鼻子都快遮住了,我看不見他的眼睛。
「他不希望我去。」
「這樣啊……」黑無常他們夫妻倆還真是一個性子。
他拱手作揖,「孟姐,這雖不合禮數,但情況特殊,多有冒犯,還請諒解。閻王希望您今天好好休息,不要出門。」
看起來特別的彬彬有禮。「那你陪我聊天吧,不能出去,也不能熬湯,我很無聊的。」我笑道。
他點了點頭。
「你和黑無常是怎麼認識的?我之前聽牛頭馬面說,你們生前就是好兄弟。」白無常一怔,「你打聽我?」
啊這……
「哈哈……這個,這是之前黑無常出事,我很擔心所以就問了一下……」我笑的尷尬而不失禮貌。
「哦。」他應了一聲,好像有一點點失落。
這好像是在揭人傷疤吧……我突然意識到。
黑無常今日受審,白無常本就心情低落,我還在這兒跟他回憶往昔,萬一他更難過了怎麼辦?
「我和范兄是同鄉。」他卻說了下去,聲音不帶起伏,「我自幼命途坎坷,父母早亡,是范兄一家收留我做了書童。范兄與我年紀相仿,大我七個月。他不嫌棄我身份貧賤,與我稱兄道弟,一同念私塾……」
他講了好多人間的事情。十年寒窗苦讀的經歷、慈愛嘮叨的范老夫人、正直自尊的范老先生、博聞強識的私塾先生、性格剛烈要強的范夫人……
從沒有人跟我講過這些。
或許也從沒有人聽他說過這些。
「趕考的時候有遇到花魁或者頭牌嗎?色藝雙絕的那種?」我突然問道。
「什麼頭牌?」
「就那些什麼樓,什麼……反正名字很好聽的樓,里面全是才藝過人的美女,她們經常和書生發生各種各樣有趣的故事。」
「……沒有。」他整個人僵住了。
「可話本里是這麼講的。」
「……純屬虛構。」
「噢……」我失落地癟著嘴巴,「那真實的人間是什麼樣的?師傅和閻王從不許我出地府。」
白無常沉默了。
他慢慢地飲了口茶,摩挲著杯子,低頭沉思。
我曾經問過師傅這些問題,可她并沒有回答我。
「你想知道些什麼?」他反問我。
「人間的四季是怎樣的?」
每一次地府的氣溫產生變化,閻王殿的員工總說是人間四季轉變引起的。春天的和風,夏天的暴雨,秋天的落葉和冬天的飄雪。
「溫度變化和地府差不多,會多一些天氣上的變化。」
「比如?」
「冬季會下雪。」
「雪?」
居然真的有雪!
我激動地湊過去跟他講,「我在《竇娥冤》里看到過!可那是六月份。竇娥上了刑場,天氣突然變得很冷,開始飄雪。雪白茫茫的,像鵝毛一樣。」
他躲閃般地后仰,「嗯,那是……六月飛雪,預示有冤情,文學手法。一般下雪在冬季,有大雪,也有小雪,像柳絮,也像鹽。升溫的時候雪會化成水。」
「柳絮?」我沒見過柳絮。
他思忖片刻道:「……和棉絮有些像。」
「嗯……」我想起了門外紅色的天,「那人間的天空是什麼樣的?」
「廣闊無垠,有時晴空萬里,有時的白云,有時是陰云密布、不見天日,有時昏暗一片,狂風驟雨。」
「那它是什麼顏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