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已經不怕白無常了嗎?
算了,不管了,還是眼下的事情比較重要。
我決定直接問白無常:「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嗯?我……」
我第一次看見白無常臉上出現那麼復雜扭曲的表情:他習慣性地點頭卻又止住了,脖子僵住,眉頭皺得像水草。
還挺搞笑。
「這是我不該知道的事情嗎?」我仰起頭。
很多年前,每當我問師傅一些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時,她總會皺著眉頭,錯開我的眼神,淡淡地丟下一句:「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然后繼續熬湯,不再看我。
我以為師傅是生氣了,想去道歉。可師傅的眼里滿是哀愁,嘴邊掛著一聲輕輕的嘆息。
從不告訴我為什麼。
白無常也會這樣嗎?
我好像問住他了。
他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拉下帽檐蓋住自己的上半張臉,直接錯開話題。
「范夫人的罪名已經定了,三天后送去孤獨地獄受苦。」
「孤獨地獄?」
「嗯。」他點點頭,「她的罪因不肯割舍過往情緣而起,便送她去孤獨地獄,獨自嘗盡百般折磨與痛苦。」
其實就算不受其他懲罰,單是留她一人,便已是無邊痛苦了。
「那黑無常呢?他受審了嗎?」
「還沒。」
「他……怎麼樣?」
「別問了。厲鬼的模樣很嚇人,你也別去看了。」他的態度很堅決。
「好,我聽你的。」我應道。思索片刻,我還是想為黑無常做點什麼,我猶豫著開口道:「emm……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但說無妨,若是我能力范圍內的,定全力相助。」
「你不要緊張……我知道規矩。就……能不能幫我帶三個鴨腿給黑無常?」
他一怔,隨即淡淡地笑了,「好。
」
59
「孟姐,咱不去看黑無常了嗎?」掌燭問。
我搖搖頭,「白無常說暫時不讓我去。他說,之后審判的結果他會告訴我的。」
「這樣啊……」
「孟姐,你別擔心。判官那都是公平公正的,審判也是公開的,絕對會給一個公道。」執傘說。
……就是公平公正我才很擔心黑無常啊……
也可能我不應該擔心吧。用白無常的話說,這個叫罪有應得。
公道是給那些被害的無辜者的,黑無常是那個惡人。
惡人落網,按照話本里的說法,應該是大快人心的。
不知怎的,就算知道真相這麼久了,我還是很難把害人的厲鬼和我記憶里那個黑無常聯系起來。
差別真的太大了,無常鬼也可以有兩幅面孔嗎?
「咋啦,孟姐,看你不太開心啊。」
「我……我不知道。黑無常被抓,我究竟應該開心還是不開心?」
聽完我的話,他們兩個干瞪眼,抓耳撓腮琢磨了半天。最后,執傘說,「孟姐,咱不想這些。咱們去吃鴨腿吧?」
60
「執傘大將、掌燭大將,你們這個名號是怎麼來的?」
說實話,我好奇很久了。
「這個啊,那是我倆之前的工作。我是幫閻王爺拿傘的,那可是降魔傘。他是管閻王殿里的蠟燭的,蠟燭要是不亮,殿里頭一片漆黑,閻王壓根兒沒法工作。怎麼樣,厲害吧?」執傘大將說。
「啊,這樣啊。這也可以叫大將嗎?我還以為只有領兵打仗的那種才能叫。」
「怎麼不成?那給進門的人掀簾子的都能叫卷簾大將,我們怎麼不能叫大將?」
「也是哦。」我深以為然,叫大將聽起來多威風啊。
「那我成天熬孟婆湯的,能不能叫熬湯大將?」
執傘和掌燭一頓,對視一眼,「這……應該也成吧?改明兒去問閻王就知道了。」
「好!」
61
我是白無常,我不姓白。
那日,牛頭馬面前來告訴我范兄被抓的消息時,我本以為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去看望他的那天,我站在地牢的門口,潮濕的空氣向我撲面而來,侵占我的嗅覺。我回想起當年我們約好一同乘船進京的那天,和不幸遇難的那個夜晚。
身陷波濤,我們抱著一塊漂浮的木板,他沖我喊道:「必安,這木板承受不了我們兩個人的重量!我會水!」
他松手了,我攔不住他。
地牢里陰冷,隨著血腥味的指引,我看見了被死死鎖住的范兄。
下半身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上半身被枷鎖固定,動彈不得。
那是金銀將軍的法寶。
范兄頭發散亂,青面獠牙,眼珠猩紅,儼然一副厲鬼的模樣。他的眼神暴怒且不甘,帶著怨恨。在看清我的時候,平靜了些許。
「你來了。」他說,聲音嘶啞。
我點點頭,摘下帽子。
「三娘怎麼樣?」
「嫂……范夫人明天受審。」
我想起前幾日見她,她不許我再叫她嫂子。
「當年我夫君舍命救你,你亦舍命還情,算是兩清了。你不必覺得虧欠,也不必……再叫我嫂子。」范夫人的聲音里沒有情緒。
沒有陽元維持形態,她的身體呈半透明,像云霧,脆弱不堪。
「終是我們夫妻二人的事情,你走吧。」她說,最后沖我笑了笑。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救不了范兄,也不能再救他。
「必安,你無須自責。當年你舍命救我,我本就是不同意的。」范兄在寬慰我。
「你為什麼……不肯放下?」
或許是我的問題太幼稚了,范兄聽完先是一滯,片刻后竟笑了起來。如若不是被鎖住了,他必定會仰頭大笑不止。
當年進京趕考時他的大笑,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