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一天到晚說說說,可說的都是廢話,那還不如安安靜靜的。」執傘大將答。
我聽著他們兩個聊天。據說,他們倆幾百年前就在閻王那里打工了。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用余光看著白無常,他正在那邊擦桌子。
他整個人俯下身,臉快要貼在桌面上,一雙眼睛提溜轉,仿佛桌上有什麼稀世珍寶等著他去探尋。可那只是湯漬和塵土,再加上咸津津的汗水。手里那塊抹布被他攥得皺巴巴的,像海里的浪,唰一下過去,又唰一下擦回來。
隔遠看,桌面似乎能反光,把他的眼珠照的锃亮。
「孟姐。」執傘大將叫我了。
他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笑著對我說,「我看白無常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前些時候的事我也聽說了,知道個大概。我……哎咋說呢,我一個打傘的小吏,漂亮話也說不出來,跟白大哥也不熟,怕貿然開口冒犯了他。這不,看您跟他挺熟的,就……」
我差不多懂他的意思了。
其實我也看出來白無常情緒很低落了。黑無常是我的好朋友,認識不到十年,我尚且如此難過;他跟黑無常情同手足,相識百余年,只怕心里是萬分悲痛。
得想辦法做點兒什麼。
「城隍爺會是個老爺爺嗎?」
我走到他身邊,強行扯了個話題。
分散注意力是一個緩解情緒的好辦法。
他一愣,起身,放下抹布,疊的四四方方,「不是。」
「那為什麼叫城隍爺?」
「閻王爺不是老爺爺,也叫爺。」
啊這……
我好像把天聊死了。
氣氛一時間很尷尬。
我找了個位置坐下,心里盼著趕緊來新的客人,他卻說話了。
「爺只是一個尊稱罷了,顯得輩分高,地位也高。」
他居然認認真真跟我解釋了。
但是,經他解釋后氣氛似乎變得更加奇怪了。我微微側頭,向一旁的執傘大將使眼色。
大哥你來幫幫我唄。
執傘大將往我這邊小小的邁了一步,又立刻縮了回去,仿佛地面燙腳一般。他兩手一攤,臉上的表情非常熟悉,我在閻王那個老賊臉上看過太多遍了。
寫滿了愛莫能助、無能為力、你自己看著辦。
50
新客人來了,我得救了。
是一個華發老人,塊頭很大。
披頭散發、衣衫散亂,一只手舉著酒葫蘆,另一只手隨意地垂下,大步流星,向我走來。
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淌下,灑落在他雜亂的胡須和臟兮兮的衣襟上,星星點點。
酒葫蘆空了。
我很好奇他是怎麼把酒帶進地府的。
他一抹嘴,目光向前一瞟,眼睛忽然直了,愣愣地看著。
「大閨女,你這里有酒不?」
「啊?沒有呢。要不客人來碗熱湯?」
老人看起來頗為失望,看了一眼手里空掉的酒葫蘆,隨手扔到一邊。
執傘大將跑過去將那酒葫蘆撿了起來,「老爺爺,這你還要不?」
「不要了,都沒酒了,要它作甚。」
「成,那我撿走了,這里不能亂扔垃圾。」執傘大將說,把酒葫蘆往腰間一塞,「老爺爺要不來點下酒菜?」
他指了指后面的鴨腿。
「你這個年輕人咋回事,酒都沒了,沒了!要什麼下酒菜……嗝……」
他似乎是醉了,步伐突然歪歪扭扭像擰麻花,兩腳一絆,直接倒在地上。
我和白無常對視一眼。
掌燭大將和執傘大將默契地走過去,將老人扛了過來。
「還挺沉。」執傘大將說。
他們將老人平放在桌子上。那老人已經不省人事,嘴里嚷著胡話。
「他不會是喝酒喝死的吧?」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連忙過去查看。
「我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他人倒這里了,那他怎麼過奈何橋?找人扛過去?」老人一身酒氣實力勸退了我,我縮到了遠處,「哪兒來的酒啊。」
我覺得我的職業生涯遭遇了挑戰。
白無常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一直盯著那個老人。
「咋回事啊白大哥?你看出啥門道沒?死人還能喝醉?」執傘大將也慌了。
「……我不姓白。」白無常的嘴角抽了一下,「他不是死人。」
「你說什麼?」我懵了。
屏住呼吸,我跑到了老人的身邊,仔細上下打量一番。
老人的胸腔隱隱起伏,鼻子下的胡須也微微顫動,是正常的呼吸。
我閉上眼,低聲念咒。我的耳朵隨著咒語輕微抖動,捕捉到了老人的心跳聲。
強有力。
確實,白無常沒有說錯。這個老人不是亡魂,他是活人。
「活人……活人怎麼會來到奈何橋?」掌燭大將傻了。
我也傻了。
51
我們去找了閻王。
閻王一聽完我的描述,神色疑惑地看著我,「你是不是傻了?」
氣得我想再去他的偏殿順東西。
執傘大將和掌燭大將也跟著描述當時的情況,閻王聽的半信半疑。最后白無常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你不會是整天跟這丫頭在一塊兒也變傻了吧?」閻王看起來非常痛心。
「在下定會保持本心,不隨波逐流,請閻王放心。」白無常作揖,語氣誠懇。
我覺得我的腦袋瓜里冒出了無數個小問號。
你們兩個,是不是在罵我?
52
城隍爺出面了,他不是老爺爺。
他說那個醉鬼是他找的捉鬼師,為了抓范夫人專門請來的。本來安置在大雄殿,結果醉鬼喝了酒開始四處亂竄,順著奈河一路往地府走,竟到了奈何橋,還好他沒喝下孟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