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的表情看起來太難過了,經常癱坐在王座上的閻王居然破天荒地走了下來。他身子歪歪扭扭的,跟喝醉了似的。
「你……嗯……」閻王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我的肩,「你放個三天假吧,回去好好休息。這段時間我找人替你的工作。白無常的事情,我盡力爭取,你個小丫頭片子就別操心了。」
他拍我的肩時,我疏忽覺得繃不住了。好像我體內有一根腐朽不堪的弦,被他一下子給拍斷。
我不止上心里堵著,嗓子眼里也跟塞了團棉花似的,堵住了。像是噎著,但我明明沒吃東西。
拼命地想要開口,我想辯解些什麼。
「可……」一開口,竟是哭腔,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視線也變得模糊,我感到我的眼里是一片溫熱。
余光里,閻王滿面慌張,手忙腳亂地想用袖子替我擦眼淚,又猶猶豫豫地放下手,喊著殿外的員工去拿帕子,又從案臺上撕了張宣紙遞過來。
「誒這……你別哭啊!怎麼就給哭了呢?來人?來人!拿帕子!你先拿這個擦擦……再去打盆熱水來……」
40
擦干眼淚洗完臉,閻王就差人把我送回去了。
我在地府的住處其實離閻王殿很近。
當年,我成為孟婆,師傅叫我搬出去,說我要學著獨立,一個人生活。閻王就在閻王殿后的幾間偏殿里收拾了一間房給我住。
環境挺好的,我很滿意。只是從小跟著師傅長大,驟然搬出去,我覺得很不適應。
那之后師傅就不怎麼管我了。說來很奇怪,之前師傅處處管制我,非常嚴格。可等我成了孟婆之后,我本以為她能滿意了,會夸夸我,可她竟再也不管我了。
就算我上門拜訪也很少搭理。
等她拿了終身榮譽退休之后,更是如同隱居一般。
放假的第一天,我幾乎一直在想師傅。
41
第二天,白無常來了。
來的匆匆忙忙。
我問他情況怎麼樣,他為什麼沒有繼續工作。
他說,范夫人劫獄了,帶走了黑無常。城隍相信他不會背叛地府,但為了避嫌,不許他參與黑無常的案子。
「劫獄?」我驚呼。
好家伙,膽子真大。
「城隍廟的主力分別是文武判官、牛頭馬面、金銀將軍和我們兩個。金銀將軍被排出去緝拿范夫人,我和范兄停職,所有的外勤工作都壓在牛頭馬面身上,他們忙得喘不過氣。城隍廟里,只剩文武判官和城隍爺。」白無常耐心與我解釋。
「城隍廟人手不足,被范夫人鉆了空子。」他喝了口茶,坐下喘氣休息,跟我離了老遠。
他原本不想進屋的,就打算在門口說。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男女大防之類的話。
我看他實在跑的累,而且人家登門拜訪哪有不讓進門的道理。我抓著他直接一把拉了進來。
「這……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坐在與他對角線的距離,小心翼翼地問。
城隍廟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會熬湯。
「如果他們能一直逃竄……也不行,范夫人需要陽元,必定為禍人間。如果被抓回來,那就是罪加一等。」
「我可以……」
「這個程度,求情也沒用了。」白無常直接打斷我的話,語氣冰冷。
他的手指緊緊捏著椅子的扶手。
扶手是木質的,眼看著就要變形,我連忙起身湊過去拍他的手,「誒,別跟椅子過不去。
」
他嚇了一大跳,手縮回袖子,揣著。
感覺跟大氈帽更搭。
「你很生氣嗎?」我問。
白無常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麼直白吧。他愣了一下,說道:「也不是……或許是吧。到這個地步,我沒有辦法幫他了。」
「那如果城隍廟一直抓不到他們……」
「你在說什麼?」白無常又一次打斷我,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
他的眼里是分明的怒火,還帶著驚詫。
「……對不起。」我低下頭。
如果黑無常和范夫人一直逃竄,為了維持他們的魂魄形態,就需要更多的陽元。
如白無常剛剛說的那樣,為禍人間。
我不知道有沒有別的方法,能夠在不傷害他們的情況下保住黑無常和范夫人。這些師傅沒有教過我。
白無常聽見我道歉,失了氣勢,他支支吾吾半天,總算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我……我也不是責怪你。可能你終日在這奈何橋邊,不了解人間吧。」
人間?
我愣了好一會兒。半晌,他的聲音才傳入我的腦子。
「如果范兄突生巨變,遭遇不幸,我們前去幫忙,那叫朋友義氣,那是雪中送炭。可……」他一頓,「此刻范兄與范夫人已鑄成大錯,我們若仍舊縱容,那便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他的語氣很冷,像判官筆的筆鋒一樣冰冷鋒利且無情。
卻又不失公允。
「……對不起。」我再次道歉。
他的話里有一點叫我在意。人間,到底是什麼樣?
我只在畫里見過。
42
第三天,還在假期,但我不知道要干嘛。
坐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我覺得很無聊。
我之前一直以為熬湯是件無聊的事情,結果發現,沒有湯熬的日子更無聊。
恍惚間,我的眼前浮現了那間紅墻黑磚的宮殿。回過神后,我就已經來到了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