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白無常問我。
我搖搖頭。
我突然想起來,大霧的緣由和百年前的孟婆,這件事就是黑無常告訴我的。
我眼前是他當時的神情,云淡風輕,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是真的不記得,還是裝的?
孟婆湯的效用,我從不擔心。如果他是裝的,那他為什麼還會記得。
「他喝完了嗎?」我追問。
「什麼?」白無常沒反應過來,有點發蒙,「喝完什麼?孟婆湯?」
我點點頭。
他陷入一陣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搖頭說道:「我沒有留意,我不記得了……莫非,這個很重要嗎?」
他眼里閃過一絲愧疚,「是在下疏忽……」
「別別別!」我打斷他,「你好不容易才把那套虛禮收起來,可別又回來了。」
「是我突然想起……」我喃喃道。
往事歷歷在目。
深紅色的高大殿墻一塵不染,屋內都是基本陳設,檀木的,沒什麼雕花。透過垂下的珠簾,我看見師傅還是那身玄色長袍,一如既往地坐在前殿熬湯。
恍惚間我還能聽到她的聲音。
「大雄殿,黃泉路,望鄉臺,三生石。」
「地府有河,流而西南。河下血污,河上生橋。」
「前塵已矣,往事莫念。」
「奈河水上奈何橋,無可奈何魂已消……」
……
「孟姐?」
白無常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沒什麼,我就是……突然想起來。師傅說過,孟婆湯過量不會有副作用,但量不足可能會影響效用。所以……」
「你是說,范兄沒有喝完,所以還殘留有一部分記憶?」白無常道,「可……知道這些也救不了他。」
他的神色暗淡了下去。
我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了。
「生前,范兄于我有再造之恩,在下愿為他拼上一切,可孟姑娘不必如此」
。
「你那一套又來了。」
「……抱歉。但是……我明白你和范兄之間的十年友誼,你很難放任不管。但如果我將你拖下水,范兄定會怪罪我。」
還沒來得及反駁,我的余光瞥見遠處走來了一群人,準確地說是一群亡魂。
我今天的客人,來了。
38
白無常先走了,他說他去牢里看看黑無常。
我還不能離開崗位。
仔細想想,白無常平時似乎跟誰都不太親近,除了黑無常。如果黑無常這次真的出了事,他一定會很難過。
上回是他自請放棄轉生,永遠為地府效力才保住了黑無常,那這次呢?
但是……我該去幫忙嗎?我該怎麼幫忙?
他確實犯下大錯。如果他只是包庇范夫人,或許求求情還能管用。但盜取陽元,這個性質稱得上「謀殺」,這可是大罪。
紛雜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路,那群人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穿著差不多的衣服,帶著差不多的配飾。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應俱全。
看著倒像是一大家子人。
怎麼一下子全來奈何橋了?今天打折促銷嗎?
我沒忍住,問了他們緣由。
一個看樣子是家主的年長男人說,他們家里沒緣由突然起了大火,火勢實在太大了,全家十數口人,竟無一生還。
他輕輕嘆了口氣,捏緊的拳頭緩緩放松。
認命了嗎?
人群里還站著兩個小孩子,看起來不超過十歲。一個縮在母親的懷里,表情呆滯;另一個牽著母親的手,神情恍惚。
看樣子是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為他們依次準備好孟婆湯,目送他們一群人遠行,浩浩蕩蕩。
天地浩渺,只余我一人。
39
我是孟姐,正打算去找閻王。
我下班了。
閻王仿佛早就料到我會來一般,看著我那種熟悉的臉上是熟悉的表情。
他嘆了口氣。
這口氣,從他和我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一直嘆到現在。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黑無常的事情對吧?你也別求情,我沒辦法。」閻王兩手一攤,「你好歹在地府待了這麼久,盜取陽元是個什麼罪你不會不明白。這直接犯天條了!哪是我一個小陰司能管的?」
「你不是閻王嗎?」
在我的記憶里,殿上坐的那個人雖然看著不正經,卻實實在在擺平了很多事情。
他征得天庭應允,授予了師傅終身榮譽,還給師傅專門在陰間建立了一處養老居所。
我當孟婆的時候偶爾闖禍,還去他的偏殿偷東西,他也從未追究。
我一直以為……
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無奈。
「你也不要怪我,也不要怪城隍爺。」閻王學戲曲里角色的動作,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須。
「城隍爺給過他機會了。當年謝必安,就是現在的白無常,放棄陽壽,放棄轉世輪回,甘愿永世不得超生,才給了范無救化身黑無常贖罪的機會。這是什麼概念?上哪兒再去找人付出這麼大代價保他?」
「是他不肯抓住啊……」閻王的聲音砸在我心里,「孟婆湯都給他喝了,可結果……他還是不收手。你看他平時樂呵呵的,是不是也沒想到他會犯下這麼大的錯?」
范無救,當真無可救藥。
「我本以為你當了這麼久的孟婆,已經跟你師傅一樣生死看淡變得麻木了。」
我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
心里堵得慌,很難受。
地府孤寂,奈何橋更是如此。能與我說說話的,也就是閻王這個煩人精和黑白無常,再就是閻王偏殿里那幾個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