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點鴨腿吧。」他遞給我一個油香嫩滑的鹵鴨腿。
「嚇到了?」他見我遲遲不接鴨腿,表情疑惑。
我一怔,接過鴨腿,沉默地吃了起來。
我本想問他黑無常的事情的,問問他黑無常會怎麼樣,還能不能繼續回來當差。
閻王坐在正堂,批閱文件。
什麼都沒問。
「今天的事情是個意外,城隍廟那邊已經在處理了。你先休息,明天再上任。」
他平靜的吩咐,仿佛無事發生,也仿佛驟生巨變。
24
眼前是茫茫大霧,身后是無盡橋梁,
我站在中間,
看著別人的故事。
25
我是孟姐,是一個孟婆。
形形色色的顧客走過,喝下孟婆湯,了無牽掛的走遠,迎接新生。
我偷了閻王偏殿的一本生死簿,看了太多人的故事。
或凄美哀婉,或幸福美滿,或曲折離奇,或憤恨不平。
或心有仇恨,或心懷感激,或心如止水,或心存大愛。
每次看故事的時候,我在想些什麼呢?
窺探別人的一生,長吁短嘆一番,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還是當作工作閑暇時的消遣?
我不能參與,不能顛覆。
我是孟婆,我的工作是勸人放下,走向新生。
可現在的故事,是我的朋友。
黑無常之前告訴我,橋中區曾經的孟婆,也就是范夫人失蹤過,可牛頭馬面沒跟我說這些。
是他們不知道嗎?
我開始胡思亂想。
橋中區的大霧散了。
我終于看清了遠方,是一片荒蕪。
26
奈何橋沒有回頭路,從這里走過,便不能再回頭。
我回到了崗位,帶著鴨腿,只有我一個人在吃。
奈何橋向來孤寂。
也向來熱鬧。
今天的第一個客人不是人類,我看得出她是妖。
「去冰五分鹽不加香菜要蔥花。」她很熟悉這里的流程。
「你知道?」我訝異。
她點點頭,「從前沒少聽族人說地府的事情,尤其是這奈何橋,流下了多少癡男怨女的淚水。」
我舀好湯,撒下一把蔥花,正欲遞給她。她卻忽然改口,「算了,不要蔥花了,加點醋吧。有醋的對吧?」
我端著湯碗的手一僵,只得放下這碗,重新打湯。
然而這個女人又改口了,「加醋會不會太酸了?那不要醋了吧。改成三分鹽吧,什麼都不加,清淡點好。」
我忍住了把碗扣在她頭上的沖動。
「你確定了嗎?」
她撐著臉思索,語氣逐漸欠揍:「不一定呢……我可是鱔變的女人。」
一雙靈動的眼睛眨巴地看著我。
最后她足足喝了三碗孟婆湯,沒錯,我逼她把三碗全喝了。
平時我都是嚴格按照崗位要求為客人服務,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我也可以有情緒。
而且,師傅曾和我說過,孟婆湯這個東西,不存在過量產生副作用的問題,所以不要緊。
她打了個飽嗝,變成一條滑溜溜的鱔魚游去了遠方。
27
今天來了好多客人,他們都有著一樣的眼神。
為他們做湯的時候,我問了一句他們的平生。
其實挺多管閑事的。
「孟婆也這麼八卦嗎?」一位客人面露疑色,這樣對我說。
我不否認。
當我問完的時候,他們深淵般平靜深邃的眼瞳里,突然閃爍了一點微光。
28
往來無數者,無一人身著黑衣黑袍。
29
沒有大霧的阻隔,視線開闊平坦,遠方天地一線。
如果那算是天地的話。
無限延伸的水平線里走出來一個豎點,隨著他走進,他被逐漸拉長,形成一條豎線。
不長也不短,剛好切割這條水平線。
他向我走來,身后是壓縮的人世間。
30
是白無常,他來這里我真的很意外。
「黑無常呢?」我問他。
他與我并排,席地而坐,如往常黑無常一般。
「他觸犯了地府的律令,正在受審。」
他第一次放下那些客套與虛禮,這麼直白的與我說話。
「他違反什麼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前段時間,我被派遣去抓一個逃跑的女鬼。那個女鬼是范兄的夫人,也是百年前橋中區的孟婆。」
他說得很平靜,語調沒有起伏。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
為什麼范夫人要逃跑,為什麼她會變成女鬼,為什麼她會變成骨架,為什麼會有大霧……
我側身看著身旁的白無常。眉頭微皺,唇角緊閉,眼里是陷入回憶的迷茫。
「牛頭馬面告訴你了一部分。」
我一愣。
「他會怎麼樣?」我問。
白無常側過臉,直視我的眼睛,我被他看得心里發毛。
從來都是我觀察別人的眼神。
「還不知道,但這次他犯的是大錯。」
「我能做些什麼嗎?」
鬼使神差的,我問出來這句話。
說完的時候,白無常的眼里似乎閃過一絲驚喜。
又很快暗淡了下去。
「我不能把你拖下水,范兄會怪我的。」
他看起來不想再說些什麼,徑直走了。
31
第二天的傍晚,白無常又來了。
這次他也帶了東西,是兩壺桃花釀。
看包裝,像是閻王偏殿里的。
他遞給我一瓶,沒有說話,自顧坐在我的身側。
我沒喝。
仔細想想,我和白無常也算不上多麼的熟悉,我和黑無常關系倒是好得多。
那還是我在橋東區的事情。
有一天,黑無常羈押一個心里滿是怨恨的亡魂來了奈何橋。
據說,當兩個人身處同一陣線的時候,更容易締結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