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孟婆,我不想干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就是孟婆這個名號,我不太能接受。
熬湯的空閑我拿起鏡子照了照,鏡子里分明就算一張十幾歲小姑娘的臉,還冒著青春痘。
不是我自夸,我這張臉,就算不是什麼絕世美女,也算個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一天到晚被人喊「婆婆」,我覺得不大成。
思來想去,我帶著我十分鐘速成的辭職信找到了閻王。
一進門,閻王抬著眼皮覷了我一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你怎麼又來了?說吧,這次又是什麼事。」
我大步向前,頗為豪橫的遞給他我的辭職信。
閻王接過信隨意翻了翻,又端詳著我的身形相貌,撓頭想了半天,道:「那以后就叫你孟姐吧。」
2
我是一個孟姐,奈何橋橋東分區唯一一個孟姐。在這里,我主管仇恨。
來到這里的每一個魂魄,不論男女老少,皆心懷深仇大恨。
「姓趙的,你不得好死。」一個渾身血泊的女子一邊爬過來,一邊苦大仇深的嘶喊道。
她一身綾羅綢緞盡數破碎,沾滿血污。赤著腳,似乎不能行走。她一路爬行,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真可憐,我搖搖頭。
我翻開從閻王那里順來的生死簿分簿,想看看她口里那個姓趙的是如何結局。
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發配充軍,道途而死。
好家伙,當真不得 house.
她一邊爬,一邊罵罵咧咧,終于到了我跟前。
「給,你的湯。夏季炎熱,做得多冰三分鹽。」
她抬起滿是血污的臉,看了一眼清淡的湯面,「沒有香菜和蔥嗎?」
「有。」我抓了一把香菜和蔥扔進碗里,看她可憐,又加了一把蔥花。
淺褐色的湯面登時變得綠油油。
她接過湯,看著湯面久久不愿喝下去。
忽然間,她猛地抬起頭質問我:
「你是不是在內涵我被綠了?」
啊這……
3
我是個孟姐,我不想干了。
橋東分區上任第一天,我就被一個胡攪蠻纏的顧客給投訴了。
閻王看了看訴狀,又看了看我,一聲長長的嘆息,最后對我說:「孟婆……啊不是,孟姐。要不你去橋中分區吧,那里糾紛比較少。」
看見閻王沒有責罰我,我突然覺得他還是有良知的,至少知道照顧員工的心情。
這麼一想,我就收回了辭職的想法,去橋中分區上任了。
雖然我還不太清楚橋中分區負責的是啥。
橋中地處偏僻,煙云彌漫,大霧繚繞,能見度奇差無比。
我在這樣一個地方孤獨寂寞的熬湯,頗有一種隱居世外桃源的感覺。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做作的捻起酒杯,滿上一杯從閻王的倉庫順來的桃花釀,開始上懷感嘆,一人飲酒醉。
正在我陶醉不已到時候,我的第一位客人來了。
遠處的大霧里,走出一位身姿窈窕的女人。
4
啊,她好美。
這是我看清她的臉時第一想法。
鵝蛋臉,柳葉眉,皮膚白皙,鼻梁高挺,嘴唇紅潤。就是一雙狹長的眼睛里結滿了霜。
我舀了一碗湯遞過去。吸取上一回的教訓,蔥花和香菜我都沒放。
美女接過碗,看著湯陷入沉思。
啊,美女思考的樣子也是如此迷人呢。
誒不對,我還有工作。
「這位姑娘,前塵已散,無可奈何。還是飲下這碗孟婆湯放下過往吧。」
美女抬頭看了我一眼,竟是落下幾滴淚花來。
「你是孟婆罷。我可以再等等嗎?就只等一會兒。」
她捂著自己的小腹,眼里滿是哀愁。
啊這……
「我是孟姐。」
5
我這個人,一向心地善良,禁不住美女哀求。
于是我留她在這里等著了。
即使她穿著華麗寬大的袍子,我也依然能看出她的小腹很平坦。
我沒問她留下來的原因。看她這麼難過,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趁著熬湯的間隙,我悄咪咪翻開了生死簿。
書里說這位美女是皇帝的夏昭儀,已有身孕,卻被善妒的賢妃給毒死了,她腹中的胎兒自然也不可能保住。
這封號,可真賢德啊。
沒一會兒,大霧里就爬出來一個極其小的影子,看著只有一個盤子那麼大。
仿佛收到了什麼感應一般,端著碗的夏昭儀,突然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放下碗,她步伐搖晃地沖了過去。
大霧里爬出來一坨血肉模糊、不見人形的肉團,拖出一條淡淡的血痕。
我隱約聞到了血腥味。
她整個人跪在地上,渾身顫抖,想要伸手觸碰那團肉。
她張大了嘴,沒有聲音。
我覺得她是想要哭喊的。
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中,顫顫巍巍宛如年邁老人。忽然間她回頭望著我,眼里閃光,仿佛抓住了什麼希望一般。
能有什麼希望呢?
你在懷胎三月的時候被毒死,三個月大的胚胎,是活不下去的。
我很想告訴她,孩子還活著,那團肉不是她的孩子。
她眼里的閃光像一把刀,一把脆弱且尖銳的刀。
但我有職業素養。
我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如遭雷劈,她整個人歪倒在一邊,那只手仍舊顫抖。
呆滯了片刻,她的眼神驚恐里帶著恨意。
她爬向了那團肉,緊緊地摟在懷里,如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