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一臉委屈,說自己憋了三個月,著實不過分。
我再次無言以對,讓他給我上粉,敷了一層又一層,好不容易才勉強遮住,可現下天熱,一旦出汗便遮不住了。
此次顧瑾雖離家三月有余,景慕傾慕對他卻一點兒也不生分,爭著搶著要他抱,到底是骨子流著相同的血脈。
我坐在一旁看著他們玩鬧,樂得開懷,思緒百轉千回,想到他們兄妹會如何長大,想到我和顧瑾百年之后。
不知不覺乍然風起,吹皺一池漣漪,粉蓮搖曳,碧荷生姿,魚戲其間。
我起身用繡帕給顧瑾擦拭額頭的汗珠,他眉眼逢春,回以深情眷戀的凝望。
暑風帶著熱烈的溫度,拂過簌簌作響的樹梢。
這一刻,是風動,更是心動。
……
同年秋,我收到掌門師父的來信,說是五師兄好事將近,務必讓我回師門。
五師兄成婚,我自然不能缺席,當即未假思索便收拾東西準備連夜趕回青城山。
離京前我進宮去見了阿姊,和她說了此事,她說師兄找到了摯愛,理當送去祝福,可她脫不開身,便托我送一件禮物去。
顧瑾也趁機向李明謙告假,陪我南下。至于這雙兒女,顧瑾不讓帶,只好狠下心留給耶娘照顧。
自當年回京,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第一次回青城山,也是第一次帶顧瑾去,更是少有的二人世界。
抵達青城山后,我才知五師兄心怡的女子并非門派中人,而是他當年離京在外游歷相識的。
一出俗套卻浪漫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據說那女子足足找了他一年,最終日久生情,打動了五師兄。
眼前滿目紅綢,樂聲喜慶,鑼鼓震天響。
五師兄沒有父母,高堂的位置坐著掌門師父。
新人著紅妝入堂,郎才女貌,實在登對。
五師兄會醫術,武功又好,性子溫和,待人有禮,著實很難不心動。
我嘴里嘀咕著,不慎被顧瑾聽了去,卻變了味。
“這麼說,夫人也曾心動過?”
“冤枉,我發誓,自始至終都只對你一人心動。”
附錄書信八則:
四月初七,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四月十一,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離京不過數日,不禁又寫信訴相思之苦,不知夫人飯否?安否?為夫一切安好,珍重加餐飯。
四月廿八,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為夫行經江南,恰逢阡陌暖春,見桃花灼灼,嘆孤芳難共賞,故折花枝聊寄春意,以慰卿卿。
五月初十,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今至江陵改行水路,晨起時宿霧未歇,青山綽約,恍惚間如見夫人身影,不覺晃神入定。被沅青取笑,罰其扎馬步一個時辰。
五月廿五,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此刻人定,不知吾妻安寢否?近來夜半頻夢卿卿,回首往事,不啻依稀如昨,一顰一笑如在眼前。真真度日如年,歸心似箭。
六月十六,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離京久矣,眷然盼歸。
六月廿三,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至新亭州,目睹官紳為虎作倀,欺壓百姓,借賦稅之名斂民脂民膏,黎民皆苦。今罷黜惡官,入獄待斬。
為夫自幼生于京城,長于世族,而今方知世間疾苦。
愿我大齊社稷安,百姓康,為官廉潔,海晏河清。
七月初七,見信如面,問吾妻安。
今日乞巧,素有穿針引線驗巧之俗,不知夫人的女紅近來可有長進?
為夫細細想來,該是沒有的。夫人纖纖玉手,即便如上次一般將鴛鴦繡成鴨子,在為夫眼里,也是頂好的。
太子阿姊番外(雙視角)
01
元武四年冬至,臘月廿二,我于冷宮出生。
阿娘說那晚漫天飛雪,冷宮陰沉森冷,寒氣直鉆骨髓。
她凍得全身麻木,等到要拿剪刀剪斷臍帶時,手指僵硬得連彎曲都困難,生下我后已經徹底虛脫,她草草地用舊棉布將我全身擦拭一遍,抱著我和染有污血的被褥睡了一天一夜。
元武九年,又到了難捱的冬日,阿娘擔心我凍著,給我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衫。可今年到底事與愿違,我不幸感染風寒,燒得厲害。
冷宮物資匱乏沒有補給,任我們自生自滅,許多衣裳都是單薄的夏衫,有幾件還是阿娘用自己的衣裳改的。
半夜,她抱著不省人事的我叩響冷宮大門,絕望無助地疾呼聲散在凜凜寒風里,嗓子都喊啞了卻久久無人應答。
無奈之下她只好效仿烽火狼煙,在冷宮放了一把大火。
沖天火光引來一隊巡邏的御林軍,宮門被打開后不多時火勢就被遏制住,他們攔著阿娘不讓出去。
阿娘跪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著求他們,求他們發發善心讓自己去見御醫。
可惜當年掌管御林軍的人是余家爪牙,他派手下的人去稟告,卻并非通報皇帝,而是去見了皇后余氏。
余氏沒應允,他們自不敢私自放我們出去。
我和阿娘被隔在那道厚重的宮門內,后來才知,那是相隔生與死的無涯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