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那日顧瑾有公務,我趁機帶著春雪溜出府。
上元夜,月光澄湛,皎如白日。長街燈火輝煌,行人如織,好不熱鬧。
人潮太過擁擠,我和春雪不慎走散,后來還是顧瑾先找到我。
隔著茫茫人海,他漫無目的地喚我嬌嬌,聲色焦急。
我站在虹橋上循聲望去,一眼便瞧見了我的少年郎。
一襲張揚的灑金紅衣,金冠玉帶,眉目疏朗。透過那濯濯春柳般的身影,我好似看見當年成親那晚的顧瑾。
只是如今的他眉眼間少了些許稚嫩與輕狂,多了幾分歲月磨礪后的成熟穩重。
我應了聲,他大喊讓我站著別動,自己則步履慌張地向我跑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緊緊擁著我。我亦靜靜地感受著他身上切實的溫熱感,好一陣才松開手。
他當即訓了我一頓,我看著他焦灼的目光,自知有些過分,軟聲道歉。他倒也沒再說什麼,終究向我妥協,小心翼翼地拉著我同游燈會。
上元節后,他索性向李明謙告假,理由是要照顧我,李明謙竟也爽快地答應了,而我出府的日子也屈指可數。
果真是風水輪流轉,想當年我將顧瑾困在府里讀書,不明白他為何總變著法兒的往外跑,如今總算是體會到他那會兒抓心撓肝的感受了。
人一旦無所事事,真能閑得摸魚。
譬如今日,后院翠湖的金魚又撐死了幾條,翻著圓滾滾的白肚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躺尸。
說來慚愧,只因我太過悠閑每日撒好幾遍魚糧,才導致它們的悲劇。
若非近日暮春京中雨水漸多,斷了幾日魚糧,只怕這一池子的金魚都要進貍奴的肚子。
喂完魚,顧瑾給我添了件外衫,扶著我繼續在院里散步。
自從困在府里,散步就成了我和顧瑾的日常,比一日三餐還頻繁,府里所有的路沒走萬遍,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當我埋頭數到鋪設于地面的第九百塊青石板時,終于忍不住問了句:“夫君,你成天待在府里不嫌無聊啊?”
“自然不無聊。”顧瑾答得理所應當,默了一晌后,他輕笑一聲,“夫人這是想出府了?”
“知我者夫君也。”我深深點頭。
“說罷,這次你又想去哪兒?”
顧瑾雖嘴上說著不讓我出去,可每當我使使小性子,他總會心軟妥協。
我也摸透了他的性子,每隔一段日子就連哄帶騙讓他帶我出門。
只是每次出門總會跟著一大群人,一點兒都不盡興。
“平康坊如何?”
顧瑾斬釘截鐵地否決,“不行。平康坊豈是你們女兒家能去的,那地方魚龍混雜,烏煙瘴氣的,屆時出了什麼事,你有個好歹,我后悔都來不及。”
“魚龍混雜?烏煙瘴氣?那你以前還成天成天的往那跑?”
“以前是以前,如今我可不曾踏足半步。再說我去那也只是聽聽曲,從未做什麼出格的事。”
“巧了,我也只是想去聽曲兒。”
“夫人若是想聽曲兒,倒是容易。京中名伶多得是,叫人將他們請到府上唱一出便是。”
“前幾天才請過,我已經聽膩了。”
“要不換個地方也成?”
我停下來,定定地盯著他的目光,“顧瑾,你百般阻撓,是不是擔心我去找你老相好的麻煩?”
“當然不是。你別動氣,生氣容易老,對孩子也不好。”
“不是?”我將信將疑地說完,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又質問道:“那也就是說你真有相好咯?”
“……”
顧瑾拗不過我,終究還是帶我去了平康坊。
走至門口時,守門的小廝不讓進,還引來了老鴇,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能用錢解決的事兒都不是事兒。
丫鬟侍從并未跟隨,只我和顧瑾入內。
懷孕帶夫君逛秦樓楚館,我大抵是大齊史上第一人。
平康坊北曲并沒有我想象中的不堪,我所見的的女子亦不似話本中寫的那般薄紗不蔽體,阿臾諂媚。
可和良家女子比起來,總歸也有不同之處。
譬如一舉一動,尋常女子要求端莊得體,她們端的是嬌嬈百媚,又如眼色,尋常女子的眼眸要麼懵懂要麼清澈,她們眼中充滿勾人的魅惑。
坊內四處翠軒簾幕,明燭璀璨光線敞亮,布局附庸風雅,滿目奢華靡麗。即使這會兒天色尚早,依舊寥無虛席。
北曲一樓是大堂,正中央搭了臺子,臺子四周設有淺金簾帳,隔開臺下一座人群,只能瞧見朦朦朧朧的身影撥弄琴弦,聞乍泄而出的絲竹聲。
老鴇晃了晃手里的煙桿兒,指著臺上解釋說這是新來的姑娘,一來怕她緊張,二來還不曾接客,所以才設帳。
她還說北曲的姑娘在正式接客前都不會露出真顏,不過這里的姑娘接客也多是賣藝不賣身。
據顧瑾說,來北曲的又分兩種人,一種是坐大堂,一種是設雅間。
不消說,能夠設雅間的都是有錢人。
當我問及他是哪種人時,他支支吾吾半晌沒作答,大概是又怕我故意挑刺。
一旁的老鴇瞥了眼我手里的錢袋子,滿臉笑意地好心解釋,“顧公子自然是設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