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回桌子前,將他杯子里的酒飲盡,我釀的桃花酒,遲晏一口都沒喝過。
少頃,他表情有些扭曲,出乎意料地問。
「……你真的放下我了?」他改了稱呼,沒再自稱「朕」。
我轉過身沉默下來。
我想灑脫堅定的回答他一句,對,我放下你了,你都愛上別人了,還不準我放下你嗎?
可惜了,我做不到。
因為我還愛著他。
獨自靜默了好久,夜色都已經濃了,興許他也已經走了。
我才無奈悲哀地嘆了口氣。
「……我忘不了你。」
做糕點總是下意識少放點糖,因為知道遲晏不愛吃太甜的。
去市集看到熟悉的地方,想起這里是遲晏帶我來過的,在原地傻站半個時辰都走不動道。
桃花樹下的酒我一直都只想跟遲晏喝,放風箏的時候也在想,遲晏是不是也會看到我的風箏,然后想起我,會過來看我。
鴛鴦戲水當年我也繡給過遲晏,他說難看,我跑回府哭了好幾天。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
我都不知道是先忘記他還是忘記我自己。
我平靜地笑了笑:「有時候真的替自己不值得,你都已經不愛我了,我還如此執著做什麼,可我就是不甘心。」
因為我始終沒想明白憑什麼要我放下,要我退出?憑什麼他們雙宿雙棲,痛苦的只有我?
明明一開始遲晏就是我的。
我討厭他們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正義凜然地俯視著我,怪我不夠灑脫,不夠敢愛敢恨。
猶記得當初遲晏對我的信誓旦旦,說他絕不會喜歡上林悅。
如今只覺得諷刺可笑。
我濕紅了眼:「你沒有資格隨意拋棄我,明明是你親口說,不會愛上她的。
」
回應我的只有寂靜。
我看著桌案上的棗泥糕,我做了一個下午,遲晏也一塊都沒吃。
正當我拿起盤子里的棗泥糕,背后響起了遲晏的聲音。
「錦榮。」
他沒走?
我遲疑的轉過身,他站在原地,雙目微睜,他復又垂下眼瞼,掙扎了數回,才走到我面前,認真仔細地注視著我。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從未想過要拋棄你,不是同你說過,我心里是有你的嗎?」
他狹長的眼尾那抹黯紅讓人沉醉,像是溫柔,像是陷阱。
我義無反顧地想要往下跳,可我比誰都清醒。
他在說謊。
他在騙我。
這是他慣用的哄騙手段,是假的,這是他最擅長的事。
「別哭了,是朕這段日子疏忽了你。」他靠近我,粗糙的指腹拂過我眼角的淚花,用著和從前般同樣的語氣和嗓音。
「別害怕,朕會永遠在你身邊。」
他把我擁在懷里,我靠在他的胸口,習慣性的聽他的心跳聲,是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息,回味他口中的「永遠」。
永遠……
假話還真是又動聽又感動又令人惡心想吐啊。
7
我把玉石還給了林悅。
那塊玉石是我母親臨終前交到我手上的,她對我說,她還留了個禍患,沒能殺了她,總覺得放心不下。
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還有林悅存在,也不知道這個禍患是來威脅我的。
太醫來回我,說林悅的胎可能是個男胎。
我問楚決:「你知道男胎意味著什麼嗎?」
楚決板板正正的回答:「意味著,是位皇子。」
我輕輕笑了聲,撣去書上飄落的秋葉:「意味著遲晏在騙我。」
「騙您什麼?」
「騙我他會永遠在我身邊。
」
楚決不明白,不過他也沒問,他多數的時候是在安靜地陪著我。
快進十月了,桃花敗零得太快,整個秋季我都無心再賞花,再加上近日來總是犯困,索性每天都在睡覺。
我開始過的有些渾渾噩噩。
枝紅總是勸我:「娘娘,陛下心里是有你的,奴婢看得出來他還是顧念舊情的,只要除了林悅,您還有機會。」
「是嗎?」我淡淡笑了聲。
「枝紅,你還記得從前父親最喜歡陪著我念書嗎?其實我不愛念書,是他不厭其煩地哄著我,一字一句地教,哥哥們有的,我從來不少,他們沒有的,而我都有。」
我望著凋零的桃樹嘆了口氣:「他真的很疼愛我的,無論我犯了什麼錯,他都不會責怪我,連祖母有時候都會說他太溺愛我了,嬌縱了我的性子……」
枝紅似乎也想起了從前,感慨著:「老爺一直都最喜愛娘娘了。」
我端起案前的茶盞,茶已經涼了,苦的發澀,可我還是喝了,才發現人一直妥協,到了后頭苦茶也成了甜茶了。
「枝紅,你說,看起來如此喜愛我的父親,為何后來會連見我一面都不肯呢?」
枝紅低著頭回答不上來。
其實我也沒想明白,從前我的任性嬌縱在父親眼里是性格直爽,俏皮可愛,后來便是頑劣不堪,暴虐猖狂。
現在隱約明白,不喜歡一個人,無論她做什麼都是令人厭惡的。
父親厭惡了我。
遲晏也是。
心口發悶惡心嘔吐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我擔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想起遲晏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或許天理昭昭,我有了自己的報應。
可是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去做,沒能殺了林悅,屬于我的東西我一樣都沒能拿回來,還有太多太多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