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間月,是寒月。
我用這柄刀,讓他成為天下笑柄。
也用這柄刀,送了他一段野史中的傳世美名。
后來啊,我曾偷偷溜出宮逛大街。
京中最負盛名的酒肆被包了圓,外客不得入內。
我難得出宮,往掌柜的桌上丟下銀兩,便偷偷下了地窖打酒。
地窖有人。
是岳漸青。
他酩酊大醉,在洋洋灑灑作詩。
我手一抖,酒壇子轆轆滾動。
黑暗中,岳漸青問:「誰?」
他一頓,隨后笑道:「閣下既來,不如同飲。」
酒后我亦大醉。
我記得,那日似乎昏昏沉沉與他勾肩搭背,講起俏皮話來。
黑暗中,兩人大笑不止。
情至深處,也曾交了心。
落魄狀元難得一醉。
醒后,也該忘卻夢中事。
這才是屬于我們的,完整的過往。
此時此刻,月明星璨。
岳漸青對我伸出手來。
他說:「我記得,一直都記得。」
15
裴今安召我入宮。
我不肯。
他說要把我趕出凈身房,停發月例。
?
我連跪帶爬地回了宮中。
動我可以,動我的編制不行。
他知道我考了多久才考上了刀手這個崗嗎?!
大殿中,裴今安難得溫柔。
他拍了拍自己身側,微微頷首:「過來。」
哥們,那地方是龍椅。
我合理懷疑,他這是想隨便找個僭越的理由,好將我五馬分尸。
「你可知為何朕要將你許配給岳太傅?」
因為你這個死變態鐘愛他人之妻。
我如是想,卻不敢說。
高位之上,九五至尊緩緩開口——
「朕將來會有后宮佳麗,自然也允許你有個夫君,朕不在乎。」
新上任的史官筆尖一滯,抬頭:「啊?」
裴今安繼續道:「李刀手,朕……誠心待你,望你亦如是。」
他輕挪玉臀。
而后,那雙指節分明的手不急不緩地在身側叩了兩下。
這是要我過去。
我想了想九族,還是爬到了他身邊。
很快,我便知道他為何非要我坐過去了。
熏籠暖香沉,身側,萬物復蘇。
隔著金線緄邊的龍袍,我暈暈乎乎,只覺得熱。
灼灼目光自上投來。
「朕,并非不舉。」
咚……咚……咚……
非風動,非幡動。
是我心動。
再抬眼時,對上的就是一雙浮光瀲滟的眸。
「且慢!」
殿門前,烏吉穆逆著光,一瘸一拐地出現了。
他冷笑:「本王不同意。」
御前侍衛冷汗叢生地跑了進來:「陛下恕罪!西域使節從地下挖洞而來,奴才們防不勝防啊!」
更多的侍衛們跑了進來,紛紛跪下——「陛下恕罪!!!」
殿中頓時跪了烏泱泱一群人。
萬物復蘇了。
萬物又死了。
裴今安眼中的情欲一點點消散,最終,只剩下滔天怒意。
他咬牙切齒地指著那個灰頭土臉的男人,暴跳如雷:「烏吉穆,朕忍你很久了!」
工部大臣也跳了出來:「臣下也忍他很久了!只管挖坑不管埋!」
外交大臣跟著跳出來:「臣也是,這小子根本不和臣好好溝通!」
……
眼看著越來越多人往殿中擠,裴今安終于忍無可忍。
「你們全都給朕滾!!!」
16
裴今安終于想起自己是皇帝了。
他沉思片刻,將烏吉穆和岳漸青都捆起來了,試圖當著他們的面對我強取豪奪。
「朕……并不在乎他們的存在,只要你心里有朕便好。」
這才是他啊,瘋批,病態。
太后說得沒錯,不要妖魔化裴今安,他比妖魔更可怕。
烏吉穆:「死變態,我說四個人一起生活只是說說而已,你來真的?」
岳漸青:「陛下如若不想聽臣講綱常倫理,臣……恰好也略通一些拳腳。」
談話間,烏吉穆用腕間的銀飾割斷了繩子。
岳漸青大力出奇跡,也擺脫了束縛。
三人第二次扭打在了一起。
……
門外,小太監再次大喊:「護駕!護駕!!護駕!!!」
西域使節也再次捧臉尖叫哭泣。
因為這次躺下的,是裴今安和烏吉穆。
岳漸青微微一笑:「不巧了,當年的文武狀元,都是臣。」
「岳某之妻,不容他人染指。」
原來,那次群毆他不還手只是顧忌君臣之禮和邦交之義。
17
是夜,有風,杏花香浮動。
我問凈身房的同仁:「張刀手,你覺得我是否有些水性楊花?」
張刀手瞪大了眼:「這怎麼能是水性楊花呢?你只是個心碎的可憐女人,每個碎片都愛上了不同的人罷了。」
好像有道理。
可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論如何都不得安眠。
世有萬千心動。
卻難得情深。
閉目。
腦中是岳漸青。
我想起從前,我和他一起在地窖中飲酒。
黑暗中,我對他俏皮話來,兩人捧腹大笑不止,笑得喘不上氣來。
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識到,笑的只有我一個。
他在哭。
他在哭那幾個撞死在景陽鐘上的舉子。
他在哭安國的百姓。
而我呢?
瓊林宴驚鴻一瞥。
寒刀前垂眸生憐。
地窖中魂靈共振。
我又是在何時愛上了他呢?
落魄宮女撞上鮮衣怒馬的狀元郎。
這本就是千千萬萬種相逢中,最最不應有的一種。
我承認,酒香凜冽中,他朝我遞上杯盞,對我說「閣下既來,不如同飲。」的時候,我的的確確是想過要與他一生一世。
18
我跪在裴今安面前,求他放過我。
為了在這個變態面前賣慘,我不惜打斷了自己一條腿,扭脫臼了自己一只胳膊。
我爬到了養心殿。
我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開始自己驚天地泣鬼神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