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宴禾表情抽動,沒維持住桀驁輕蔑的假面。
「他明知我喜歡殺敵將的女人,還把你暴露在視野下,你就一點不恨?」
我只是笑:「他不會靠犧牲女子來達成目的。說實話,你講的那些東西,我一個字也不信。」
宴禾的手正要探過來,被我一聲嗤笑,惱羞成怒地化成了拳。
我后頸一痛,被他扯著衣領,狠狠摁在案幾上。
「你以為,他帶你進城的目的,是哄你開心?他既然用你做誘餌,我也愿意接下來。畢竟你們中原的女人,床榻上還是別有一番滋味。」
劇烈的震蕩感在腦中回旋,我的臉與案幾相互擠壓,連骨骼的咯吱聲都分外清晰。
好痛。久違的痛感,劇烈刺入大腦。
我感覺臉已經成了一個平面,鼻骨硌著毛筆架,幾乎碎裂。
熱而甜的液體淌下,打濕了案上胡亂書寫過的紙張。
「你敢……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王子殿下是……玩脫了吧?將軍應當,已經拿到了烏桓的機密,要不然,殿下怎麼連王庭都不敢回,只能住在隨便搭的營帳里?」
我含糊不清地擠出字句,每多說一個字,按在我后腦上的手就多加一分力。
「不必一心求死。」
他緩緩收回手,扯起扭曲的笑。
「你還要活。既然你那麼肯定,你的將軍不會拿你做誘餌——那我用你做籌碼,你猜,他愿意付出什麼換你?
「到底是全須全尾地回去,還是做下一個裴大姑娘,可就看他了。」
14
宴禾將我鎖在小帳子中,每日只給少許水米。
簾帳掀起的片刻,能看見不遠處的綠意。
他們果然還沒有回王庭,還在邊城周邊停留。
我感覺左肩傷口應該已經腐爛了。
侍女嫌惡地將我丟進浴桶里,操著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話,俯身替我處理腐肉。
「那條,喪家犬,答應和談。哼,算你命大,能活到……唔!」
她瞳孔放大,一瞬間失去了焦距。
「誰給你的命,說他是喪家犬?」
我緊攥著她頭上拔下的發簪,冷眼看她脖頸上噴涌出的血。
她軟倒進浴桶,血染得浴桶里的水,淺紅一片。
還未來得及自戕,我手中簪子便被另一人劈手奪下。
宴禾看起來是真急了,知道死了個烏桓侍女,一句話沒說。
我身上束起繩索,懸在廢棄的古城城墻上。
戈壁寒風凜冽,我滿頭濕發還在往下滴水,下首是奔馬疾馳而來的裴鈞。
玄甲銀劍,墨發高束,護頜面具嚴絲合縫地貼在面龐上,只露出蓄滿暴怒的眼與巍巍鼻骨。
一隊軍士在后跟著,依稀能看見一身緋紅戰甲的言若。
我頭上嗡嗡作響,被縛住的手腕麻麻的,沒了知覺。
「把她放下來!」
裴鈞勒馬立住,死死攥著劍柄。
冰冷的刀尖架在我后頸上,左右比畫了幾下。
宴禾撥動著繩索,隨意將我調轉方向,擺弄玩具一般。
「裴鈞,記不記得你阿姐?」
宴禾笑著。
「她當時被砍頭的時候,頭和身子還黏著,掛在繩子上,艷麗得很!」
我心頭一抽,艱難朝裴鈞望。
他卻咬牙隱忍,一字一頓:「說你的條件!」
宴禾嘖一聲,優哉游哉把玩酒樽。
「不如就按烏桓人的習俗來——裴將軍,敬我一杯,如何?」
烏桓敬酒只有下對上子對父,哪有對著死仇敬酒的?
我心臟突突直跳,剛想罵人,卻見裴鈞翻身下馬,孤身進了內城,慢慢執起酒器。
宴禾亦是一愣。
「敬殿下一杯。」
他緩緩舉杯,一口飲盡,酒液順著脖頸淌下,辣得我眼酸。
「我夫人年紀小吃不得苦。若殿下有心要談條件,便把她放下來。」
「吃不得苦?」
宴禾詫異地笑出聲,用刀柄捅了捅我肩上傷口。
「她引開追兵的時候,可不是什麼嬌嫩樣。我的硬弓給她來了一箭,她自己拔了箭頭,血涌得,像地泉。」
我痙攣著縮成一團,細密痛感尖銳得像碎瓷扎進指縫。
裴鈞額角暴跳,倏然攥緊了酒杯。
「裴將軍,燒了我的糧草,不還回來不太合適吧?」
宴禾伸出三根手指,瞇著眼擺了擺。
「跪著給我奉杯酒,我就只要這個數。」
我咬牙切齒:「我沒那麼值錢!」
裴鈞面色鐵青,微紅著眼,定定看我。
他又朝宴禾走近幾步,舉起酒樽。
「請殿下賜酒。」
「好好好!」
「裴廷觀!」
宴禾快意至極的聲音與我的喊聲重疊,裴鈞倏然僵在原地,顫抖著看向我。
電光石火間,酒器委地,遠處一枚大箭穩穩貫穿宴禾喉管。
那人放下弓,是文劍。
像是得了令,蟄伏的軍士沖向廢城。
裴鈞生生將我從城墻外拉進懷里,單手抽劍,劈砍擋刺,試圖從包圍中突出。
我被他牢牢錮在左臂之中,動彈不得。
似乎是發現他的弱點,宴禾余部齊齊將刀鋒對準了我。
「將軍!」
我一聲驚叫,猩紅血跡濺在我衣領上。
裴鈞持劍格擋,右臂上臂甲橫斷,血一股一股地往外涌。
他被逼至角落,毫不猶豫將我隱在身后,仍奮力支撐。
血染紅戰甲,裴鈞徹底脫力,回頭望我一眼,猩紅液體模糊了面容。
「起來,起來啊!」
我拼命推他。他卻只是牢牢抱著我,將我每一寸都藏在懷中。
「莫哭了。」
他嗓音無力,指腹輕輕撫我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