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想他?」
我笑道:「只是許久沒見了。我剛來那段時間,他還總給我送吃的。」
「一點吃的便將你收買了?」
他抓著我的手無意識收緊,「幾塊糕點,就叫你牽著掛著,覺得是好人了?半點不愛惜自己又好騙,這條命夠你死幾回?」
我聞言一怔。
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語氣太重,他深吸口氣,眼眶依舊泛紅。
沉默半晌,他放軟語調,「……抱歉,不是吼你。」
我半點沒動彈,仿佛方才的呵斥根本不存在。
「將軍有事瞞我。」
我輕輕揪著他的小指,又認真道。
「不管瞞什麼,文侍衛是好人,將軍也是好人。我從前這樣想,現在也一樣。」
我目視他,依舊老實安靜地坐著。
裴鈞眼里的光明明滅滅,慢慢將我扣進懷里,越摟越緊。
「念念……」
他突然喚我。
我低下頭。他鼻息撲在我頸側,密密地反復流連。
「你其實比誰都聰明。」
我忽略掉他話中的苦澀,揉揉他后腦,任由他深埋在我懷中。
我知道是軍中出事了,興許有人將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拿敵將的妻女祭旗或談條件,向來是烏桓慣來壯士氣的法子。
12
笄禮禮器籌辦完備,邊城又卷起秋風。
侍女一層層替我試穿裙袍,言若來報,說將軍明日參不了禮。
我多少有點遺憾,卻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出意外的話,我會出點意外。
若將軍在場,倒不好辦。
我隨著司儀姑姑走完一遍笄禮流程,累得倒頭就睡。
我習慣了裴鈞在身邊,他今日不在,我夜里倒做起夢來。
先是沖天的火,我耳邊隱約是仆從的哭聲,數隊甲兵踹開了紅木門,將我與爹娘嚴密包圍。
陌刀的刀刃泛著寒意,和從前無數次重復的夢境一樣,直直朝著阿娘砍下。
爹爹松開了我,把阿娘擋在身下,從背甲上沁出血來。
然后輪到了我。
我已經能熟稔說出后腦上傷口的長度,木然看著刀刃劈來。
可一柄劍橫在陌刀下,生生抵住了那一擊。
持劍那人只有背影,身形踉蹌,顯然體力不支,卻仍舊將我護在身后。
我猝然睜開眼,房里一片黑沉,還是深夜。
身邊依舊冰涼,沒有人回來過。
我再睡不著,索性披衣起身,坐在案前看他那些寶貝兵書。
周遭靜得只有翻頁聲,遠處倏然破空一響。
「咻——!」
尖銳鏑聲劃破寂靜,雕花窗砰一聲被人從外面踹裂。
言若一把抓住我,飛身便往外沖。
「烏桓的小王子是雙綠眼睛,記住,躲著他,從密道里走!」
她一邊護著我一邊揮劍斬斷飛來的箭矢,重重將我推開。
文劍一刀刀劈開聚攏的敵潮,踩著密道開關喚我過去。
夜色里,越來越多的烏桓士兵越過了院墻。
兩相纏斗,反而沒人顧得上抓我。
我回頭望去,文劍身邊,將軍府的暗衛越來越少。
「快過來!」
他喊得破了音,揮刀的動作減緩,已然體力不支。
我咬緊牙關,朝著反方向奔去。
馬廄……馬,在哪?
「駕!」
我扯韁繩翻身上馬,拔簪子在馬臀上一捅,急聲發令。
馬嘶聲尖長,呦呦嘶鳴著沖出了府門。
我的馬術已生疏至極。隱在黑暗中踉蹌奔逃,身后是文劍與言若嘶啞驚慌的呼喊。
長街空曠,我漫無目的地打馬奔逃,身后的馬蹄聲越來越密。
天色熹微,我已無所遁形。
「咻——」
哨聲響起,我肩上立時襲來冰冷的刺痛。
那痛感轉瞬即逝,我反手拔下箭矢丟開,又刺馬加速,死死抓著韁繩伏在馬背上。
「有意思!」
生澀張狂的中原語帶著異族口音,朗聲大笑。
「這樣烈性的女子,烏桓也不多!」
血打濕后背。我身上發冷,手臂不受控地顫動,力氣像水消失在海里。
又是一箭,這次,射在了馬腿上。
13
烏桓人的營帳透著一股牛羊肉味。
擺設幾乎沒有,簡陋地燃著篝火。
主座上的男人袒著右臂,裘衣緊窄,斜斜露出了精壯胸膛。
見我看他,他將骨刀擲下,烈烈飲盡杯酒。
「唔——美人。」
他俯身掃視我,喉間溢出輕哼。
濃烈酒氣襲來,我坐起身,不咸不淡挪開了些。
「我不喜歡中原人,但你們有個傳統,我很贊同。」
他把玩著酒杯,自顧自說。
「最強壯的鷹,要配上多多的雌鳥——漂亮的女人,不是給廢物留的。」
我抄起簪子,擲鏢般朝他甩出。
簪尖撞上酒樽,叮一聲落到了地上。
他笑得更快意,又斟上酒,遞到我嘴邊。
「我是宴禾,烏桓的王子。喝了這杯酒,我們的合作,就開始了。」
我來了點興趣。
「合作。裴廷觀是我的夫君,我為什麼要幫你?」
「夫君?」
他仿佛聽見什麼笑話,綠瑩瑩的眼睛狼似的露出惡劣的興味。
「你對他真心實意,他算計你這麼久,可是從始至終就沒動過心。
「他借你布局,假裝對你百般寵愛,暗地里利用你,在摸查身邊的暗樁。我辛辛苦苦扎下的釘子,為了摸清你的底細,可是折進去不少啊。」
他觀察著我的表情,抽絲剝繭般慢慢說。
我抿抿唇,莫名其妙:「利用,那又怎樣?他對我好,我便回報他。何況是為軍務獻身,若事成,我南家……我家族譜,都要把我單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