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這湯,是給小姑娘熬的。
謝之行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不是給你安排了好人家嗎?」
鳶娘跪伏在地朝他一拜,「鳶娘不想嫁人。」
「感謝公子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我知道您是不會讓那個女人死在我手上的,我已經替小妹出過氣了。」
「人不能一輩子被仇恨困住。我知道,小妹其實一直都曉得我的存在,她總是偷偷去看我,她每天辛苦賣花攢錢,想要替我贖身,她一直想要去看海,因為要攢錢一直沒有去。」
「鳶娘想帶小妹去看南邊的海。」
我曾對謝之行說,要對善良的人善良,對惡毒的人狠毒。以善答善,以暴制暴。
所以他對鳶娘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他給了她一筆錢,一輛馬車,一個孔武有力的大娘當車夫。
「那就去吧。」
鳶娘抱著她小妹的骨灰壇消失在天邊的時候,京城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謝之行站在城樓上,頎長高挺的身姿,在漫天的大雪里顯得有些單薄。
他伸出瘦削修長的手,接了一片雪花。
聲音很輕,「冬天到了。」
冬天到了啊,很久以前秦桑也說過想去瀛洲看鈷藍的大海,冬天出發,走走停停,一路玩過去,開春的時候就剛好能到達。
鳶娘帶著她的小妹走了,可謝之行卻帶不了他的小姑娘離開。
他還有好多人沒殺。
我見不得謝之行這樣孤寂落寞的樣子,飄在他身邊晃來晃去,挑著最好看的雪花呼呼往他臉上吹著玩兒,還悄悄勾他的尾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秦桑會一直陪著謝之行的。
即使你看不見我,碰不了我,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19
謝之行小心仔細地把那根釵子和那塊平安鎖藏了起來。
誰也不會想到,堂堂一國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書房要地最重要的內室里,無數機關暗器保護著的地方,放的不是什麼絕世寶物,或是什麼朝堂機密,而是陳舊的金釵、小小的平安鎖、繡工拙劣的喜蓋頭,一封沒打開的信……
一堆零零碎碎不值錢的東西。
當初我一把火把老宅和自己都燒了,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在這世上,偶然留下的雞零狗碎,都被謝之行珍惜妥善地收好。
林念瑤十里紅妝出嫁那天,滿臉扭曲地問我嫉妒嗎?恨嗎?
好多年前,我和謝之行的那天,確實條件簡陋,扯了匹紅布裁兩身紅衣裳,帖幾張喜字就算布置好了,唯一精細點兒的,是我新學了女紅繡的丑蓋頭。
她不知道,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琳瑯滿目的珠寶,出入來往的皇親國戚,載入史冊的盛大婚禮……這些都沒妨礙謝之行攥著那塊不值錢的丑蓋頭,再次在夜色中枯坐了一夜。
一邊殘忍血腥地報復,一邊煢煢孑立地孤寂。
我嫉妒她什麼?再貴重的東西,在謝之行那兒也不如我親手繡的那塊丑東西。
許是那塊平安鎖我有點印象,我依稀記得我好像一直在找它,努力回想,慢慢又找回來幾段記憶。
承安三年,我被鳶娘救起來的那個冬天,在那不久前,我也救過一個人。
那是一個姑娘,被流寇撕碎了衣裳按在路邊,驚慌地喊救命。
我冒死放了他們的馬把人都引開,拖著那個嚇暈過去的姑娘回了家,謝之行剛好不在,我留了她過夜。
姑娘天黑透了才醒來,看到我給她留的飯菜,嫌棄地推到地上,「沒有一樣我愛吃的,虐待本小姐呢?」
20
我救了她的命,她卻趾高氣揚嫌這嫌那。
從她話里,我也大致推測出她為什麼會進了山賊窩。
這是個富貴人家的姑娘,養在深閨里,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和騎術,穿了箭袖紅衣,拿了桿花俏的紅纓槍,就覺得自己成了女俠,與眾不同了,和尋常那些嬌滴滴的閨閣女子不是一路人了。于是瞞著家里,女扮男裝出去闖蕩。
剛路過那賊窩,被一眼就認出來女兒身,渾身上下又都是金銀珠寶,這讓哪個當土匪的能不心動,輕輕松松化解了她那些假把式,把人抓了起來。
了解到這里我就已經后悔救她了,勉強留她過了夜,第二天就讓她趕快離開。住的時候嫌棄房子簡陋,讓她走她又不高興了。
「怎麼,本郡……本小姐住你家是你的榮幸,你居然想趕我走?」
我懶得理會她,正想關門,她無意間發現了桌上的平安鎖,不知為何,臉色忽變,「那是什麼?你哪來的?」
不與蠢人廢話是我一貫的原則,我繼續把門一關,任她在門外氣急跳腳。
桌上的平安鎖是我父母留給我的,金鑲玉,中間的翡翠通透干凈,飄著一抹翠,金飾年歲久了發暗。
我與謝之行成婚已經有一段時間,想著以后可能會有孩子,這塊平安鎖打算留給未來的孩子,最近找個時間帶去城里翻新一下。
去城里賣酒的時候,我順帶把平安鎖也拿去翻新好了,一回到家,就發現整潔的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好像進了賊,剛想去報官,出門不遠迎面碰見了前幾天救的那個糟心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