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圣人已歿,貴妃失勢,縣主已被我軟禁,她再也不能逼迫我了!」
見我沉默,眼前這人一步步向我走近,口吻悲涼:「我知你溫和良孝,是不可多得的賢婦。」
「三年前,我去上京士族中奔走,全是為了生計,如今我已是光祿大夫,年俸百石,往后余生,你不必再住陋屋破宅,也不用親自侍奉婆母.........」
「若我不愿再做那個『賢婦』呢?」
「什麼?」
「我不愿再做你身后那個沉默的妻子了,瞿郎君。」
我垂著目,低著眉,躲避著對方殷切的目光:「你什麼都想要,高官厚祿,溫順良妻,世間哪有這麼好的事?」
瞿晃聞言,不可置信地停駐腳步:「江愁予,你怎能說出這樣無情的話?若不是心中有你,放不下你,我又怎會給你送錢送宅?」
見他咄咄逼人,我連忙躲入車中:「瞿郎君,請慎言。」
「愁予.........」
「莫喚我閨名了,我已嫁予他人。」
「...........」
片刻后,窗外傳來一道不可置信的質問:「不過區區數月,你已琵琶別抱?!」
「江愁予!你下車!下車見我一面!」
在對方陡然嚴厲的質問里,我匆匆吩咐甲士開拔。
車輪鐸鐸,濺起漫天泥漿,駛遠了再回頭看,那慘白的人影仍緊跟車后,呼聲破碎。
「江愁予,你回頭!」
伴駕的甲士頻頻回頭,面露疑惑:「夫人,那位瞿郎君........」
我搖搖頭:「他不過是難以面對妻子的強橫,不得已懷念我的溫厚罷了。」
「速速前行,他不會跟多久的。」
「........是。」
又行半日,雨聲漸消,前方漸有人煙,已是抵達了陳郡境外,眾甲士紛紛下馬,改換形容,將原先的甲盔更成布衣,旌旗藏于箱底。
這原本黑沉沉的車列搖身一變,忽然成了一支商隊。
回首再看,那人影早已不見。
(三十一)
車輪鐸鐸,馬車一路駛入城中深巷,只見巷尾一座高門,門口兩對一人多高的石獅子,廊前掛的紅籠被夜風吹的搖晃,一只貍花大貓「喵嗚」一聲擦腿而過。
我下了車,便見四人迎在路中,其中兩個還是我熟識的,殺墨和殺硯。
另兩名文士狀的中年人立于左右,為我安置了阿耶,行止十分禮遇,我感激涕零:「你們兩個,必然就是殺筆、殺紙了吧?」
二人聞言,面容頗為驚異:「夫人怎知?」
我默了一會,笑道:「好名字,自然過耳不忘。」
另一頭,殺墨和殺硯兩人道:「夫人稍待,扁鵲已請到府上,晚些便來看診。」
聞言,我心下感動,躬身長揖不起:「多謝你們了。」
幾人見狀,連連拱手:「不敢當,我們不過是照郎主的吩咐行事罷了。」
這宅院古舊,除了給我收拾出的一處干凈廂房,到處都是一層浮灰,我在滿是回聲的長廊逛了一圈,心下悵然若失。
兩名女御輕聲安慰:「老郎主與郎主大兄早帶著仆人去了洛京,留在陳郡的只剩一些老人,是以宅子失了人氣。」
「是呀,待郎主回歸,定會與夫人相聚的!」
見她們言之鑿鑿,我唯有點頭。
就這樣,我帶著阿耶,悄悄落戶在了這個深巷。
(三十一)
數日后,在幾名良醫施針下,我阿耶漸漸清醒,甚至能自己扶著拐杖在院里慢慢走動。
見他身體日安,我心下松快許多。
實際上,除了宅院里人煙稀少,日子有些寂寞之外,這里的生活要比滁州好上很多。
無聊之余,甚至有心情招貓逗狗。
「小咪?」
聞我呼喚,那大貓受驚似的直往前躥。
貓似主人,這貍花貓也和他的主人一樣,有一副湛綠的眼,我忍不住追上去:「喵嗚,你是他養的小寵嗎?」
那貓沿著長廊往前跑,掃把似的長尾直直豎在空中,我一路分花拂柳,不知何時已到了另一處院落。
此處兩扇低矮廂房,門戶緊閉,透過虛掩的門縫,隱約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動。
貓不見了。
門縫里的人影走近了,卻是一個披頭散發,形容清瘦的年輕女人,那女人手持木梳,正對著墻壁一下、一下地篦發。
我正欲上前,卻忽然被人從后按住了肩膀,嚇得差點大叫!
回身一看,卻是之前見過的女御,對方面帶疑惑:「夫人,你怎的在此?」
我勉強笑道:「誤入而已,馬上走了。」
出了院子,那女御拿出一把青銅大鎖,立時將院門鎖住,見我神色疑慮,對方笑道:「這里是琚夫人住所,她喜靜,您平時還是不要過來了。」
回想那女子清瘦年輕的形容,我訝道:「琚夫人,她是........」
女御回道:「夫人勿憂,不過是郎主的房中人罷了。」
我聞言,默然不語。
(三十二)
翌日,我正在廊下為阿耶縫補,便見殺墨殺硯兩人相攜而來。
「這兩日,為何沒見到殺筆殺紙兩位文士?」
兩人踟躕一會,方客氣地回復我:「他二人是幕僚,郎主既往洛京,他們自然緊隨其后。」
「嗯。」
我應了聲,便繼續縫手下的針線,心思卻已越飄越遠。
正午,阿耶吃著茶飯 ,忽然叫著要喝酒。
我帶了兩名女御上街,剛打了壺酒,便見當壚的兩個大娘笑瞇瞇地下了店簾,店內隨即走出一人,此人頭戴方巾,兩鬢染霜,卻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
只見這老者豪飲一碗酒,將陶碗丟還給主人,十分爽朗率性,堂下坐著的酒客轟然叫好。